黄市长挂了电话后，任潇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仰头长叹一口气。她不是烦萧州，恰恰相反??她是太了解这种“热情”背后的逻辑。越是经济压力大、转型心切的地方，越会像饿狼扑食般盯上任何一个可能带来增长的项目。而她手里攥着的，偏偏是当下最炙手可热的半导体产业。
可问题也正出在这里：芯片厂不是服装厂，不是你想建就能建，想搬就能搬。它牵扯的是全球产业链的信任机制、技术保密体系、客户生态绑定，甚至国际政治格局下的供应链安全考量。
张汝京坐在对面，端起茶杯慢悠悠喝了一口，笑得意味深长：“老板，您这通电话接得精彩。不过我猜，接下来打来的，恐怕不止黄市长一个。”
“那是。”任潇翻了个身，趴在沙发上翘起腿，“江主任刚放下话筒，下一个肯定就是苏州工业园管委会主任，再然后是昆山招商局，浦东新区副区长……哦对了，说不定连合肥都坐不住了??他们现在可不就在赌量子和芯片？”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但笑声未落，助理小高又探头进来：“老板，南京那边来电，说是省发改委副主任亲自打来的，想跟您聊聊‘区域协同创新’的事。”
“哎哟我的妈呀。”任潇夸张地抱头，“这才哪到哪儿啊，这就全国联动上了？”
她终究还是接了电话。语气一如既往地客气而不失距离，态度坚定却不显决绝。她说：“我们当然欢迎各地参与半导体生态建设，但五洲芯片厂作为独立运营主体，必须保持战略中立性和商业可信度。如果今天我把代工厂放在萧州，明天有人要求放成都，后天又要迁西安，那客户凭什么相信我们不会把他们的设计图纸拿去给竞争对手看？”
对方沉默片刻，终于叹了口气：“任总，您说得在理。但我们江苏也有诚意啊，能不能考虑设个研发中心？或者封装测试环节？哪怕只是人才培训基地也好。”
任潇眼睛一亮：“这个可以谈！”
挂了电话，她转头对张汝京说：“你看，这才是聪明人。不争一时之地盘，而是布局长远生态。研发中心落地，等于把根扎进去了；封装测试虽非核心，却是就业和税收的大头；至于人才培训……嘿嘿，等咱们的学生毕业出来，还不是满天下都是五洲系工程师？”
张汝京点头称是：“而且这样一来，地方政府也能向上级交差??毕竟GDP、就业岗位、高新技术企业数量，哪一项都能写进政绩报告里。他们图的是看得见的成果，我们图的是可持续的发展，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没错。”任潇坐直身子，眼神渐亮，“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做三件事：第一，加快自有子中长的建设进度，确保田校长承诺的科研方向尽快落地；第二，启动‘星火计划’??在全国重点高校设立联合实验室，提前锁定优秀青年学者；第三，筹备一场‘中国芯?未来论坛’，邀请全球顶尖半导体专家、投资人、政策制定者齐聚老说，正式对外发布我们的技术路线图。”
张汝京听得心头一震：“这场论坛，怕是要震动整个行业。”
“就是要震动。”任潇嘴角微扬，“过去三十年，我们一直是追赶者。别人定标准，我们抄作业；别人封锁技术，我们偷偷摸摸搞替代。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们有田校长这样的世界级学者坐镇，有国际资本背书，有法治环境保障，更有国家层面的战略期待。这一回，我们要从规则的接受者，变成规则的制定者之一。”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我知道很多人还在观望，觉得老说搞研发不过是空中楼阁，没有制造支撑，终究是一场空。可我要告诉他们??正因为没有制造，才更要先做好研发。没有思想的引领，再多的工厂也只是低端重复建设。”
张汝京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子不再只是那个敢砸钱、敢说话、敢挑战权威的富婆老板，而是一个真正开始思考产业未来的掌舵者。
他轻声道：“其实……我也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你说。”
“如果我们真能把自有子中长做成东方IMEC，那未来的芯片制造，会不会反过来被我们定义？比如，某些新型材料、新架构的芯片，必须依赖我们在基础研究上的突破才能实现量产？那样的话，不是制造决定研发，而是研发牵引制造。”
任潇笑了，笑得极灿烂：“张博，你终于开窍了。这正是我想走的路??让老说成为全球半导体创新的‘策源地’，而不是谁家的‘加工厂’。别人想生产下一代芯片，就得来我们这里获取技术授权、购买专利模块、合作开发IP核。那时候，话语权才真正回到我们手上。”
两人正说着，唐会成敲门进来，脸色有些凝重：“老板，刚收到消息??美国商务部正在重新审议对华半导体设备出口管制清单，传闻ASML的新一代DUV光刻机可能会被列入限制名单。”
空气瞬间冷了下来。
任潇眉头紧锁：“什么时候的事？”
“内部消息，预计下个月初公布。据说是因为国会部分议员施压，认为中国企业在先进制程上的进展太快，威胁到了美国的技术霸权。”
张汝京倒吸一口凉气：“如果是真的，那不仅是对我们，对整个大陆的半导体产业都是沉重打击。贝岭、华虹、中芯国际……所有走先进工艺路线的企业都会受影响。”
“影响？”任潇冷笑一声，“这是要卡脖子。”
她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良久，她停下脚步，目光如炬：“那就更不能等了。我们必须抢在美国出手之前，完成自有子中长的第一阶段建设，并且在全球范围内招募一批关键领域的顶尖科学家。尤其是材料物理、量子器件、纳米光学这几个方向。”
“可是……”张汝京犹豫道，“这些人才大多集中在欧美，尤其是美国。现在中美关系紧张，他们愿意来老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