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舟放下茶杯，目光沉稳地扫过在场三人。他没有再继续纠缠于“谁主导研发”这个表面问题，而是转向了更深层的战略布局。
“田校长，后老板，张博士，”他缓缓开口，“我们今天谈的不仅是技术路径、组织架构或市场适配的问题。我们真正要面对的，是整个国家半导体产业在全球格局中的定位与突围方式。”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连任潇也放下了手中的点心叉子，正襟危坐。
“目前国际上，半导体产业链已经高度分工。”江心舟竖起一根手指，“设计、制造、封测、设备、材料??每个环节都有龙头企业把持。台积电垄断先进制程代工，ASML掌控光刻机命脉，信越化学供应全球七成以上的高纯度硅片。这些企业背后，是美日韩三国长达半个世纪的技术积累和资本沉淀。”
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而我们呢？从908工程到909工程，投入数百亿，结果如何？华晶还在用0。5微米工艺挣扎，贝岭良率始终提不上去，华虹NEC虽然引进了0。35微米技术，但核心设备依赖进口，关键材料受制于人。一旦外部断供，整条产线就得停摆。”
张汝京听得眉头紧锁，低声接道：“这正是我最担心的地方。我们现在做芯片厂，表面上看是在追赶，但实际上，每一步都踩在别人的规则里。EDA工具用的是Synopsys和Cadence，光刻机买不到EUV，甚至连清洗液都要靠日本进口。这不是建厂的问题，这是生态缺失。”
“没错。”江心舟点头，“所以我的观点很明确：香港微大么你微不能只做一个‘高端研究所’，它必须成为打通国际资源与国内需求之间的枢纽。它不仅要出论文、出专利，更要为大陆的工厂输送可落地的技术包、工艺文档、甚至全套培训体系。”
任潇若有所思：“也就是说，你们希望老说微大么你微不只是一个研发中心，还是一个‘技术转化中枢’？”
“正是。”江心舟目光灼灼，“比如你们开发出一种新型FinFET结构，那就要同步提供给做海微大么你微、五洲芯片厂、华虹NEC等企业的工程师团队一份完整的《工艺导入指南》，包括设备参数调整建议、缺陷检测标准、良率提升策略。否则，再先进的技术，也只能锁在实验室里。”
田长霖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江主任的想法很有战略眼光。但现实困难也不小。首先，IMEC模式的核心是‘中立性’。如果我们过度倾向大陆市场，可能会失去其他国际合作伙伴的信任。其次，人才流动本身就有天然壁垒??很多海外专家并不愿意长期驻扎大陆，尤其是在当前的政治环境下。”
“那我们就换个思路。”任潇突然插话，眼神亮了起来，“不是让大陆的人去适应香港，也不是让香港的研究成果强行嫁接大陆产线，而是建立一套‘双轨并行、动态对齐’的机制。”
三人都看向他。
“具体来说，”任潇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个图，“老说微大么你微负责前沿探索，比如3nm以下的新结构、新材料；同时设立一个‘应用对接组’，专门研究大陆现有产线的实际瓶颈。然后由这个小组牵头，反向定义研发课题。”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比如说，现在大陆大部分产线卡在90纳米到65纳米之间，设备老旧、自动化程度低、工程师经验不足。那么我们就针对这些产线，开发‘降维适配版’的技术模块??不是最先进的，但却是最实用的。”
张汝京眼睛一亮：“就像给旧车换发动机，但不用改底盘？”
“对！”任潇拍桌，“而且不止是技术，还包括管理流程、质量控制体系、人员培训方案。我们可以打包成‘技术服务包’，像软件授权一样卖给大陆工厂。他们付一笔费用，就能获得全套技术支持，三年内免费升级迭代。”
江心舟听得频频点头：“这样一来，既保持了老说微大么你微的独立性和国际形象，又切实服务于大陆产业升级。更重要的是，形成了可持续的商业模式??不再是单向输血，而是双向造血。”
田长霖也露出赞许之色：“这个思路可行。不过……”他话锋一转，“资金从哪里来？这种技术服务体系建设，前期投入巨大，短期内很难盈利。”
“钱不是问题。”任潇笑得自信，“我已经联系了几家风投，包括新加坡淡马锡、美国KPCB，还有日本软银。他们都对‘中国半导体生态赋能平台’这个概念感兴趣。只要我们能拿出初步成果，融资不会是难题。”
他还没说完，手机就响了。助理在外轻敲门：“老板，萧州黄市长又来电，说有紧急事项。”
任潇叹了口气，接通电话。
“任老板啊！”黄市长的声音透着焦急，“你上次说的新芯片厂选址，我们市里开会研究过了！你放心，我们绝对尊重你的独立运营原则！厂址定在萧山新区，离五洲芯片厂整整五十公里！中间还隔着一条钱塘江！风水上都冲不着！”
任潇差点笑出声：“黄市长，我不是怕风水……”
“我知道我知道！”对方抢白，“我们还准备了专项政策包：土地零出让金、十年免税、高管个税返还百分之七十！连员工宿舍都规划好了！配套学校医院全都有！你就说一句话，要不要签意向书？”
“黄市长，”任潇认真起来，“真的不行。不是条件不好，而是客户心理问题。你知道为什么台积电能在全球赢得信任吗？因为它从不在同一个城市既做设计又做代工。我们必须让客户相信，他们的图纸在我们这里绝对安全。”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哎……”黄市长终于泄了气，“你说得对。是我们太心急了。可你也知道，现在全国都在抢项目，我们萧州好不容易有点基础，不想就这么错过啊。”
任潇语气缓和下来：“您听我说，我有个新想法。与其争这一家代工厂，不如我们一起打造一个‘长三角半导体产业服务联盟’。把设备维修、零部件供应、人才培训、检测认证这些配套服务做起来。你们萧州完全可以当盟主。”
“什么意思？”黄市长警觉起来。
“很简单。”任潇解释，“未来五年，大陆至少要新建二十条八英寸以上产线。每条线每年的维护成本不低于五千万。这还不算备件采购、技术人员派遣、工艺优化咨询……这些都是真金白银的生意。”
“您的优势是什么？第一，你们已经有五洲芯片厂的成功经验；第二，地理位置优越，辐射整个长三角；第三，政府执行力强。如果能把这些资源整合起来，做成区域性服务平台，比单纯建一家工厂更有长远价值。”
黄市长听完，久久未语。
最后只说了一句：“任老板，你这张嘴，真是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还能让人觉得白的就是比黑的好看。”
挂了电话，任潇笑着摇头。
江心舟却若有所思：“你说的这个‘产业服务联盟’……其实很有意思。现在很多地方政府只盯着龙头项目，拼命砸钱招商，却忽略了配套生态的培育。结果就是，项目落地了，但上下游跟不上，最后变成孤岛。”
张汝京补充：“而且这类服务平台一旦形成规模，反而能吸引更多优质项目入驻。比如韩国的DRAM产业集群，除了三星和SK海力士，背后还有上百家企业提供专业服务，形成了极强的粘性。”
“所以说，”任潇端起茶杯，“有时候最大的机会，不在聚光灯下，而在幕后。”
几人相视一笑，气氛前所未有地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