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不能以罪臣身份去。”宇文融站起身,整衣正冠,“我要以‘冤诉者’的身份,叩阙上表。”
张岱沉吟片刻,忽而一笑:“你打算怎么做?”
“第一步,”宇文融沉声道,“我要让全城都知道,我的儿子没有死。第二步,我要让所有人看到,有人为了权力,可以伪造死亡、囚禁活人、篡改证据。第三步……”他眼神陡寒,“我要让圣人明白,今天他们能对我宇文氏如此,明日就能对任何大臣如此??包括他自己。”
张岱望着他,忽觉背脊生寒。眼前之人,已非昔日那个锐意进取却尚存仁心的理财能臣,而是一个历经生死、看透权谋的斗士。但他没有劝阻,只是缓缓起身,拱手道:
“我帮你。”
三日后,长安轰动。
先是东市、西市街头出现数十份榜文,题曰《宇文氏冤状实录》,详述宇文宽被诬、假死、囚禁嵩山全过程,并附杨慎矜奏章抄本、白马寺僧供词、河北官府关于王景崇侄已死的文书等证据。更有民间画工绘成连环图卷,在市井流传,题为《父寻子图》,描绘宇文融千里奔走、焚画明志、父子重逢诸场景,观者无不唏嘘落泪。
继而,太常寺协律郎李岫??这位曾随宇文融出生入死的年轻人??亲自携乐器赴曲江池畔,抚琴高歌《采薇》之诗,歌词改编为控诉权臣构陷忠良之作,声情悲怆,闻者动容。数日之间,此曲传遍坊巷,小儿皆能吟唱。
最震动朝野的,是某夜皇城南衙宫墙上,赫然出现一行大字,墨迹淋漓,苍劲有力:
**“循资格易,守公道难。今日杀一宇文宽,明日谁保不为下一个?”**
署名:**冤魂不灭**。
裴光庭闻讯震怒,下令彻查,金吾卫昼夜巡逻,拷问百余人,竟无所得。而民间传言愈盛,皆道宇文氏冤魂显灵,警示天子。
第五日清晨,玄宗临朝,尚未开议,忽见殿外黄尘滚滚,一人白衣素服,手持血书,徒步而来。正是宇文融。他自朱雀门起步,三步一叩首,直至含元殿前,额角渗血,衣襟染尘。
侍卫欲拦,玄宗挥手止之。
“准他近前。”
宇文融膝行至丹墀之下,双手高举血书,声嘶力竭:“臣宇文融,冒死叩阍!臣不敢求生,只求一问:今日朝廷,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公道?若陛下容奸臣以权代法,以私灭公,则臣虽死,魂亦不瞑!”
满朝文武,鸦雀无声。
玄宗面色阴晴不定,良久,取过血书细览。那并非寻常奏章,而是将前后冤情、证据链条、涉案人物一一列明,条理清晰,字字泣血。更关键的是,文中并未直接攻击裴光庭,而是反复强调:“臣不敢疑圣明,唯恐左右蒙蔽,使忠良饮恨,奸邪得志。”
这是一种极高明的政治策略??不攻宰相,而攻“近臣惑主”;不争私怨,而争国体纲纪。
玄宗看完,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杨慎矜所奏,朕已知晓。此案既已有定论,卿可安心。至于其余指控……”他目光扫过群臣,“若有实据,御史台自当查办。”
此言虽未明断,然语气松动,已是转机。
退朝后,裴光庭急召阎麟之议事。
“事情失控了。”裴光庭立于窗前,神情冷峻,“宋?倒戈,舆论沸腾,连圣人都动摇了。我们必须立刻反击。”
阎麟之沉吟道:“宋?之疏尚未成文公布,若能在其呈递之前加以拦截或修改……”
“不行。”裴光庭摇头,“此人刚烈,宁死不屈。硬压只会激起更大反弹。我们只能另辟蹊径。”
“那便……扶正祛邪。”阎麟之低声道,“推出另一套方案,显得我们并非一味强硬,而是真心为国计民生着想。”
裴光庭眸光一闪:“你的意思是?”
“暂缓全面推行循资格,改为‘试点试行’,择三州两县先行,三年后再议推广。同时设立‘申冤司’,专理类似宇文氏此类积案,彰显朝廷公正。”
裴光庭冷笑:“这是以退为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