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震惊与警觉。若李十真是被人灭口,且临死前留下指向武氏的证据,那么此前武温所言“李十受夫人指使”一事,恐怕并非空穴来风。
张岱深吸一口气,低声道:“立即召集可靠之人,随我去查验尸体。此事绝不能张扬,尤其不可让外人知晓涉及宫中人物。”
不多时,张岱带着丁青、窦锷及两名心腹家将,悄然出后门,沿僻静小径前往南坊墙。月色昏沉,秋风瑟瑟,远处更鼓声悠悠传来,衬得四周愈发寂静。转过一道矮墙,果然见数名家奴围守一处角落,地上横卧一人,周身焦黑,四肢蜷缩,显然已在火中烧灼多时。
张岱蹲下身,借灯笼微光细细查看。尸体虽面目全非,但从身形、衣料残片判断,确系李十无疑。其右手果然紧攥一枚铜牌,用力掰开后取出一看,上面清晰镌刻一个古篆“武”字,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永昌坊监造”。
“永昌坊……”窦锷倒吸一口冷气,“那是武家旧邸所在,如今归武惠妃胞兄武忠掌管,专司宫廷器用采办。”
张岱指尖轻抚铜牌,心中电转:李十如何得到此物?是主动接触武家,还是被迫成为棋子?倘若他真为武夫人所用,为何最终又遭灭口?难道事情败露,杀人灭口?抑或另有隐情?
正思索间,忽听不远处传来??声响。张岱猛然抬头,喝道:“谁在那里!”
阴影中走出一人,竟是武温。他神色仓皇,衣衫凌乱,见到张岱亦是一愣,随即扑通跪下:“八郎救命!我刚从僧院逃出,夫人……夫人要杀我!”
“什么?”张岱一把揪住其衣领,“你再说一遍!”
武温喘息道:“我本欲再去求见夫人,说明李十之事恐有误会,谁知刚至院门,便见两名仆妇手持利刃守候。我佯装离去,暗中翻墙潜入,躲在佛堂后窗下,竟听见夫人亲口对心腹道:‘李十已除,武温知情太多,明日也须料理干净。’我吓得魂飞魄散,翻墙而出,一路逃至此处……”
张岱松开手,脑中轰然作响。一切终于串联起来??李十受武夫人指使,经手巨额钱财,或用于某种秘密用途;事发后被灭口,尸体抛于张宅附近,意图嫁祸;而武温因知晓内情,亦将遭毒手。
“你们可知,”他缓缓开口,声音冷如寒铁,“这不仅仅是一桩贪墨案,而是一场牵涉宫闱、朝堂、权谋的巨大漩涡。武惠妃虽居深宫,但其族人遍布要职,影响力渗透六部九卿。若此事曝光,不仅裴光庭可能被牵连,就连圣上震怒之下,亦或将动摇后宫格局。”
窦锷颤声道:“那我们该如何是好?上报御史台?还是直接面奏天子?”
“不可。”张岱断然否定,“证据不足,反遭构陷。况且武家势力盘根错节,一旦打草惊蛇,我们这些人顷刻间便会消失于世间。”
他低头看着手中铜牌,眼中闪过一丝决意:“眼下唯一生路,是以退为进。我要借李峡王之力,远赴朔方任职,带上武温同行。边疆之地,远离中枢,反而safest。而在外积蓄力量,暗中联络可信之人,待时机成熟,再一举揭破真相。”
丁青忧心道:“可小王真肯庇护我们?毕竟他也身处权力漩涡中心。”
“所以他才会亲自登门邀我。”张岱冷笑,“他需要一个能在朝中为朔方将士争取粮饷的喉舌,而我,恰好具备这个能力。更重要的是??他对武家也有积怨。当年武惠妃曾阻其母封妃,此事宫中皆知,只是无人敢提。”
次日清晨,张岱未及梳洗,便接到来自信安王府的请柬:裴光庭将于三日后正式迁入新宅,广邀京官赴宴,以示庆贺。随函附有一笺,字迹娟秀,却是李夫人亲笔:
>“昨夜蒙君援手,铭感五内。宅中虽遭火灾,然人心未散,旧怨或将随烟而去。愿八郎勿以过往介怀,届时拨冗莅临,共叙新谊。”
张岱凝视良久,终将信笺投入炉火。灰烬飘起,如同昨日未尽的余烬。
他对丁青道:“准备车马,我要去一趟昭国坊??拜访裴稹之叔,御史中丞裴耀卿。有些话,必须有人听见;有些事,必须有人记住。”
与此同时,长安城东北角一座幽静尼庵内,一名素衣女子独立庭院,仰望晨曦初露。她手中握着一枚相同的“武”字铜牌,轻轻放入香炉之中。
火焰吞没金属的刹那,她低声呢喃:“姐姐,你的局,已经开始崩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