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安神香漫着烟气。
却压不住殿内众臣翻涌的火气。
太子赵珩端坐在主位上,面色瞧着似乎平静无波。
可那乌黑的眼圈,还是悄悄泄了些心思。
“殿下!”
吏部尚书李若谷出列,“朝阳门、当涂城两战大捷,歼敌过万!如今盛州城里民心大振,秦淮河畔的学子们,笔杆子都快写秃了!老臣以为,此刻殿下当以监国之尊,檄文昭告天下,痛斥逆贼!”
这话一出,殿内立刻响起一片附和声。
“李大人所言极是!必发檄文!”
“对!借着大胜的。。。。。。
春风再度拂过梅园,花瓣如雪,纷纷扬扬洒在那把深插于石中的铁刀上。晨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枝桠,在刀锋上投下斑驳光影,仿佛时间的指针轻轻拨动,唤醒沉睡百年的记忆。一个身穿粗布短衣的老农拄着锄头站在碑前,默默凝望。他叫赵三河,祖辈是当年从断狼坡迁来的屯田户,父亲死于鹰嘴峡伏击战,母亲带着襁褓中的他逃到北都,靠织麻为生。如今他年近七旬,仍每年清明来此祭拜,不烧香,不焚纸,只带来一束新割的麦穗,轻轻放在刀下。
“林将军,”他低声说,“今年春耕早,抗寒麦已种下六万亩,出苗齐整。孩子们都在学堂念书,没人再提打仗的事了。”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孩童嬉笑声。一群学宫学生结队而来,手中捧着自制的竹简册子,上面用工整小楷抄录着《守成录》片段。带队先生姓穆,是胡族后裔,祖父曾为赤心营医官,救治过无数汉胡伤兵。他立于碑前,示意学子静默片刻,而后朗声道:“今日‘守夜仪式’提前举行,因有贵客将至。”
众人侧目,只见一辆素色马车缓缓驶入园中。车帘掀开,走出一位身着青袍的中年男子,面容清癯,眉宇间透着沉静之气。他正是当朝宰辅李延年,出身江南世家,却因研读《北疆志》而倾心边政,二十年前主动请调北都,主持修订全国律法中的民族条款。他曾言:“若天下皆如北都,何须中央号令?”此刻他缓步上前,从怀中取出一封黄绢信函,双手奉于碑前。
“林公在上,”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今日本相亲至,并非以朝廷命官身份,而是以一名读书人之心,向您致谢。三年前,臣依《守成录》所载‘民议共治’之法,在江南推行‘乡约自治’,百姓自选里正、自理赋税、自行修渠筑堤。去年大水,七县无一溃坝,灾后三月即复耕如常。民间谚云:‘宁听村老一言,不候府衙十日。’此皆源于您当年埋下的种子。”
风起,刀刃轻震,发出细微嗡鸣。学生们屏息聆听,有人眼角湿润。
李延年退后一步,转头对穆先生道:“我想见见那位张承志大人。”
“他正在城西巡视新设的‘巡按台’分署。”穆先生答,“不过……他的孙子昨日刚入学宫,若您愿等,可与孩子聊聊。”
宰辅点头,便在梅树下席地而坐。不多时,一个小男孩跑来,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攥着半块干粮。他叫张远山,今年九岁,父母在去年秋收时染疫去世,由叔父抚养。但他成绩优异,尤擅算术与律条解析,昨日刚通过初试,成为学宫最年轻的预备生。
“你姓张?”李延年温和地问。
“是。”孩子抬头,眼神清澈,“爷爷说,我们家祖上有个兄弟叫张五斤,扛过五百斤粮上城墙。”
“那你呢?你想做什么?”
孩子咬了一口干粮,认真思索片刻:“我想建一座桥。”
“桥?”
“嗯。咱们村外那条河,冬天结冰能走,夏天涨水就断路。去年王婆婆病重,抬不出去,死了。我要造一座石头桥,不怕水冲,百年不倒。”
李延年怔住,良久才轻声道:“这志向,不输当年林将军筑城。”
正说话间,钟声响起??不是警钟,也不是晨钟,而是特制的铜钟,每三十年才敲一次,名为“继志钟”。据传此钟铸于林川逝世十年后,由各地捐献废铁熔炼而成,钟身上刻满殉难者姓名,悬挂于市政厅最高塔楼。今日鸣响,只为迎接一件大事:北都正式宣布脱离“军镇”旧制,升格为“自治邦”,享有立法、征税、外交副署权,唯军事调度仍归中央备案。
全城沸腾,但无人喧哗。百姓自发走上街头,手持灯笼、书卷或农具,列队走向梅园。商户关门歇业,学堂停课一日,连监狱也开放探视,允许囚犯遥望钟楼方向行礼。他们知道,这不是权力的更迭,而是信念的传承。
林昭拄杖立于高台之上,虽已年逾八十,背脊依旧挺直如松。他身后站着三位青年:一个是胡族女子,现任民议院首席记录官;一个是混血工匠,设计了新一代火器防御系统;还有一个是盲眼诗人,其父死于秦王残党刺杀,母亲将其送入学宫,专攻口述史编纂。他们代表新的时代??不再以血缘定身份,而以贡献论价值。
“今天,”林昭缓缓开口,声音透过扩音竹筒传遍四方,“我们不是庆祝胜利,而是确认责任。北都不再需要将军守城,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是守夜人。”
台下寂静无声,唯有风吹花落之声。
“一百年前,林川将军说:‘我不求身后荣光,只愿后来之人,不必再经历我所经历的夜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现在我可以告诉他:那个夜晚,已经过去了。”
话音落下,万名学子齐声诵读《守成录》终章。声浪滚滚,直冲云霄。与此同时,京城太极殿内,年轻帝王放下奏报,望向窗外北方天际。身旁太监低语:“北都鸣钟了。”
皇帝闭目片刻,轻叹:“他们在告诉朕,江山真正的根基,不在紫禁城,而在那一片梅花深处。”
数日后,一场前所未有的会议在北都召开。来自中原、西南、东海诸岛的地方代表齐聚一堂,商讨是否在全国推广“北都模式”。争议激烈,有官员怒斥:“如此放权,岂非分裂之兆?”
张承志时任巡按总使,起身答辩:“权力本就不该集中在少数人手中。当年林将军若独揽兵权,北都早成割据之势。但他选择信任百姓,教他们识字、议事、持械自卫。这才有了今日之局。”
他又取出一本泛黄的手稿,乃林川亲笔遗训残页:“凡欲长久治边者,必先去‘防民’之心,存‘育民’之志。民心若铁,何惧外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