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没有立刻回答。他依旧低着头,几秒后,才缓缓抬起眼皮。那双鸢色的眼睛里,之前的阴霾并未完全散去,沉重的底色依旧浓重,但在风暴席卷过后的疲惫感稍稍缓和。更深处,还残留着一丝近乎孩子气的脆弱。
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玻璃:“阿荧……”
“嗯,我在哦。”荧注视着他的眼睛,耐心地回应。
“我……”太宰治的声音很缓慢,每一个字都仿佛在熔炉里灼烧过。“我并不是一个……值得阿荧信任的人。”
他避开了那些关于谋划、关于咒术界的算计、关于利用森鸥外的野心之类的无关话题,选择了一个更加根本、也更加指向他自己的剖白。这个认知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灵魂深处,是他一切冰冷算计的起点,也是他此刻痛苦脆弱的根源。
“我总是……想得很多,很深,很……黑。就连靠近我身边,都像在拥抱一块……已经腐烂的东西。”
他眼中的脆弱被更深的自厌覆盖。说出这句话后,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他又低下头。
明明执拗的想要她在身边,明明恨不得只有自己的身影能够占据那双璀璨的黄金之眸,可他却总是忍不住在她的面前残酷地剖析自己,将那些黑暗又浓稠的淤泥暴露出来。
“所以,离开我才是明智之举。”少年低声道,被碎发掩盖的眸子闪动着令人心悸的阴郁。
不要离开我……他在内心一遍又一遍地自虐般无声重复。
荧的手指坚定地抬起了太宰治的下巴,如同君王抬起臣服者的头颅,逼迫他直视着自己眼中,金眸中的温度并未因他自厌的话语而冷却,反而更加明亮,如同燃烧的恒星内核。
“值不值得信任,不是你说了算的,阿治。”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沉重的玉磐敲击在死水湖面,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不容违逆的铿锵力量,清晰地、不容置疑地敲打在太宰治最敏感脆弱的神经上。
这不是商榷,而是裁决。
“……那是我才能判断的!”荧的宣告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唯我独尊的自信。
她向前凑近,温热的鼻息几乎拂过太宰治冰凉的唇瓣,近得他能在她澄澈的金眸深处,清晰地看到自己此刻狼狈的倒影——苍白、脆弱、眼尾还残存着未干的湿痕和狼狈的红晕,被自厌啃噬得千疮百孔的阴翳在那片金色强光下无所遁形。
那片金色正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强势地驱逐着他试图用以笼罩自身的黑暗。
太宰治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猛地收缩,那片深不见底的鸢色湖水中,倒映出那片纯粹而霸道的金色光芒,几乎刺得他灵魂深处都在尖叫。那光芒如此强势地宣告着她的意志——评判权在她,选择权也在她!
“既然我已经选择了你,”荧的声音放低了些许,却更像淬炼后的精钢,冰冷而坚硬,带着一种宣告所有权般的绝对占有,“那么,阿治你……”
她的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压力,在那精巧脆弱的下颌线上微微收紧了一分,像是打下一枚不容置疑的烙印,“就没有拒绝的权力。”
这是一道旨意,是一道由她这个“选择者”下达给“被选择者”的、不容抗辩的终极旨意。霸道至极,却也带着一种扭曲的、能让人在深渊边缘溺毙的安全感。
太宰治的整个灵魂都在那双燃烧的金色眼眸和这霸道的宣言下剧烈地震颤。像冰封千年的深海被砸入了超新星的核心!冻结的冰层发出悲鸣般的碎裂声,从裂缝中喷涌而出的不再是冰冷的死寂,而是滚烫的岩浆——是足以焚毁灵魂的痛苦与一种近乎令他晕眩的、疯狂的喜悦交织成的致命洪流。她不是在怜悯,也不是在小心翼翼地试图靠近他那片泥沼。她是直接闯入,用最野蛮的方式将他从那腐臭的自我囚笼中强行拖拽出来,然后宣布:你,属于我!
这份不容拒绝的蛮横与傲慢……窒息得让他无法呼吸,却又贪婪得让他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渴求更多!
他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因强大的自信而显得几近神性的面孔,那双金眸如同锁定猎物的猛禽,带着绝对掌控力的光芒牢牢吸住了他所有沉沦的感官。渴望与自毁的冲动在体内疯狂拉锯,最终那份极致的占有欲和对于这束光的贪婪战胜了自厌的惯性。
啊——多么美丽,强大,炽热的光芒。
他忽然就理解了何为飞蛾会被火焰吸引而自焚,因为无法逃离,也不愿逃离。
太宰治凝视着少女近在咫尺的金眸,那里面燃烧着的璀璨火焰,像磁石般牢牢吸住了他所有的感官。
如此自我,如此恶劣,如此傲慢。
第40章
阿荧……他想唤她的名字,声音却堵在灼热的喉咙里。
一种更加黑暗,更加粘稠,更加令人沉溺的狂喜,如同最甜美的毒药,丝丝缕缕渗透进来,麻痹了他所有的理智,点燃了他灵魂深处最隐秘的渴望。
他猛地松开了那几乎要将她骨头捏碎的、完全禁锢的手臂,身体里那股汹涌的力量却找不到出口。他像一个在狂涛中挣扎终于抓住浮木的溺水者,转而用双手紧紧、紧紧扣住了荧纤细而充满力量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荧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冰冷汗湿和他指骨下传递来的、带着毁灭欲的紧绷力量。那几乎要将她腕骨碾碎的力道,混杂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仿佛只要松开一丝缝隙,这份强行索取来的“允许”和温暖就会像流沙般从指缝中溜走,将他重新推回那片冰冷的黑暗深渊。
荧任由他死死抓着,仿佛感受不到那足以造成瘀伤的力道。她清晰地感知到那冰冷的皮肤下,一种更加危险、更加躁动不安的情绪正在血管中苏醒、奔流。矛盾的情绪在他苍白的脸上交织成扭曲的油画:脆弱褪去后残余的红潮与被泪水浸渍的湿痕尚未干透,重新抬起望向她的鸢色眼眸中,破碎的自厌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亢奋和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像濒死之人望见唯一的火光,带着孤注一掷的贪婪。
房间里暖黄的灯光似乎都凝固了,只照亮这无声而激烈的角力。少女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力量漩涡和那份绝望的渴求,她非但没有退缩,金眸中反而升腾起更强的光芒,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确认。
看着我,依赖我,然后,臣服我!
他握得更紧了,指关节绷紧泛白,像是要把她手腕的骨骼结构烙印进自己的掌纹。他身体的战栗并未停止,却从那种绝望的崩溃,变成了另一种更深的、带着侵略性的震颤,仿佛有某种压抑已久的东西在他身体里疯狂冲撞,急于找一个喷发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