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绢的心,随着吕无疑那句诛心之言,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长公主谷饮岚,那个在朝堂上翻云覆覆雨、在皇后面前都敢寸步不让的女子,此刻竟像一片被狂风骤雨打落的残叶,摇摇欲坠。
“荒谬!”
长公主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颤抖,却依旧保持着惯有的高傲:“二十年前,我不过是个刚及笄的无权公主,沈将军镇守边关,功勋赫赫,我有何动机,又有多大能耐去构陷他?陛下,这是天大的污蔑!”
她领兵征战乃是认识沈将军后第四年之事,那时沈将军早已以获罪处斩,即使她和沈将军在那之前有些情谊,可,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她抬起头,迎上皇帝锐利如刀的目光,眼神中除了恐惧,竟还多了一丝孤注一掷的清明。
“臣恳请陛下彻查!若真有其事,臣甘愿领受任何惩处!可若查实是有人蓄意诬告……”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如冰锥般射向阶下的吕无疑,“我必要让构陷皇室、动摇国本之人,万劫不复!”
这番话掷地有声,既撇清了自己,又将了对方一军,瞬间夺回了几分主动权。
皇帝眼中的疑虑并未散去,他冷冷地看着吕无疑:“你如何证明,这挂坠确是当年之物?又如何证明,它与沈将军之死有关?”
这才是关键。
吕无疑仿佛等的就是这一问,他重重叩首,嘶声道:“陛下,草民并非凭空捏造!”他指向那枚檀木挂坠,“此物乃是长公主殿下贴身之物,长公主可还记得,这挂坠可是您亲手所刻,赠予沈将军表心意的!或者说,是您强行索取的念想?”
”您明知沈将军与发妻鹣鲽情深,却因一己私欲得不到他,便生出歹毒之心,恶意构陷,说他通敌卖国,导致沈将军最终被扣上罪名,满门抄斩!长公主殿下,您敢说您对此毫不知情吗?”
皇帝的目光愈发深沉,他盯着长公主苍白的脸,以及她看到那挂坠时无法掩饰的慌乱,声音冷得像冰:“饮岚,你……”
长公主脸色煞白,她倾心沈绥延的事虽然是假的,可皇帝一直以为是真的啊!
长公主万万没想到,自己为了隐瞒心意,谎称暗恋沈绥延的事,时隔二十年后会成为“证据”将她钉死在残害忠良的罪行上。
皇帝看着长公主无可辩驳的样子,又气又恨,一甩衣袖,指着长公主“你、你这个毒妇!”
“陛下!”一声凄厉的呼喊打断了皇帝的质问。所有人抬头向门口看去,只见一袭素衣的楚绢不顾侍卫阻拦跑了进来!
楚绢再也无法保持沉默。
长公主的反应骗不了人,那挂坠她认得!
吕无疑的话虽然疑点颇多,可偏偏他的每一句话都踩在人心中最容易产生猜忌的事上,句句都指向那个可怕的罪行。
她不能让长公主在这里被轻易定罪,至少,要让皇帝知道事情可能有误会!
因而楚绢深吸一口气,不顾规矩,从阴影中冲了出来,跪倒在地时,声音甚至因急切而颤抖:“陛下明鉴!长公主殿下纵使……纵使曾有对沈将军的单方面倾慕,也绝无可能做出构陷忠良之事!”
皇帝见楚绢是跑来替长公主开脱的,先是愤怒,但接着又想到什么,神色稍霁,摆摆手示意侍卫不必处置楚绢。
楚绢知道,她赌对了,皇帝私心里是不希望长公主被定罪的。
因为长公主代表了皇家,她残害忠良这件事若传出去,天下百姓不会相信她只是为了一个男人,而是会猜测,她是不是为了皇家,为了另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男人。
这是皇帝绝不愿看到的场景。
吕无疑冷哼一声,又不甘心地说:“可是沈将军去世后朝廷缺少将帅之才,长公主才因此得以领兵征战,崭露头角后掌握兵权。至今长公主仍大权在握,难道这还不够可疑吗?”
此话一出,皇帝和长公主彻底黑了脸,皇帝更是直接大喝道:“随意攀咬皇亲国戚,你好大的胆子!”
“难道皇帝要姑息包庇这等残害忠良的毒妇吗?!”
“老人家慎言,”楚绢冷冷打断了咄咄逼人的吕无疑,你说沈将军通敌叛国是假,可有什么证据?”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偏殿的每一个角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有惊讶,有不解,更有长公主投来的复杂一瞥,那一眼里面有感激,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长公主私心是不希望楚绢深挖这件事的,只是,有人替她辩白,总比她亲口狡辩来得安全。
话落楚绢根本没有闲工夫去管别人怎么看,她前番话刚落下,很快又转向皇帝,言辞切切道:“长公主虽然从沈将军之死当中受益,可这不代表她就是幕后黑手啊!这其中或有误会,或有隐情也说不定!陛下,您不能轻信此人的一家之言!”
皇帝冷哼一声:“朕当然不会轻信。”但冷静下来后,他却没有在质问吕无疑,而是缓和了些语气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今天朕就允许你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吕无疑,你可有沈将军乃是含冤而死的证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