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后劝道:“死者不能复生,愿陛下保重。”炀帝方才住声说道:“这都是许廷辅这厮,误我大事!”遂传旨叫拿了下狱。细细审问定罪。一面叫人备衣衾棺椁,厚葬侯夫人。又叫宫人寻遗下的诗稿。宫人回奏道:“侯夫人做诗极多,临死这一日,哭了一场,都尽行烧毁,并无所遗。”炀帝痛惜不已。萧后忙治酒来解恼。炀帝一边饮酒,一边将侯夫人的诗笺放在席上,看了又看,读了又读。看一遍,说一遍可惜;读一遍,道一遍可怜,十分珍重爱惜。随吩咐朱贵儿、杳娘、雅娘众美人,翻入乐谱,时时歌唱。萧后见炀帝怏怏不乐,只是将酒来劝,炀帝吃到半酣之际,更觉思念情深,随叫取纸笔,自制祭文一篇去祭他。祭文道:
呜呼妃子,痛哉苍天!天生妃子,胡为不全。
容兮佼佼,才兮仙仙。奈何无禄,不享以年。
十五入宫,二十归泉。长门五载,冷月寒烟。
既不朕遇,谁能妃怜!呜呼痛哉,一旦自捐!
览诗追悼,已无及焉。岂无雨露,痛不妃沾。
虽妃之命,实朕之愆。悲抚残玉,犹如花鲜。
不知色笑,何如嫣然!泪下成血,心伤如煎。
纵有美酒,食不下咽。非无丝竹,耳若充悬。
妃不遇朕,长夜孤眠。朕不遇妃,遗恨九泉。
朕伤死后,妃苦生前。死生虽隔,情则不迁。
千秋万岁,愿化双鸳,念妃香洁,酹妃兰荃。
妃其有灵,来享兹筵。呜呼哀哉,痛不可言。
炀帝做完祭文,自家朗诵了一遍。连萧后不觉也堕下泪来说道:“陛下何多情若此?”炀帝道:“非朕多情,情到伤心自不能已。”随叫一个太监,赐祭一坛,就将祭文烧在他灵前。十六院夫人,闻知炀帝厚治侯夫人的葬礼,也都备了礼物来祭吊。萧后见众夫人来祭,也只得拿些香烛纸帛,差人去赐吊。炀帝又差人检择高原之地,卜吉厚葬。又敕郡县官厚恤他家父母。侯夫人虽生前不曾受用,死后到也一时之荣华。正是:
莫道红颜多薄命,人情到底惜芳魂;
生前纵未君王宠,死后犹沾雨露恩。
炀帝厚葬侯夫人不题。却说许廷辅拿在狱中,被刑官三烤六问,熬炼不过,只得将索骗金钱礼物,方肯来选的事情,一一招出。刑官得了真情,忙具本奏知炀帝。炀帝大怒道:“这厮原来如此大胆!”就要叫发去东市腰斩。却听众夫人再三苦劝。原来十六院夫人都是许廷辅选入来的。今日亲承恩宠,未免念他旧功,故竭力替他劝解。炀帝道:“若不斩他,何以谢侯妃於地下。既是众妃苦劝,免他身首异处,一刀之苦。”遂批旨赐许廷辅狱中自尽。正是:
只倚权贪利,谁知财作灾;
虽然争早晚,一样到泉台。
又云:
何物貂贱,伤残白玉枝;
百身犹莫赎,一死更何辞。
炀帝既将许廷辅赐死,只是思念侯夫人不已。众夫人百般劝慰,炀帝终有几分不畅。萧后道:“前日仙女曾说宫中自有嫦娥,今其言已验。但侯夫人既死,思之无益,何不还到后宫去选,或者更有美色,也未可知?”炀帝道:“御妻之言有理。”遂同到后宫来选。争奈后宫有千宫万殿,一时怎能够遍选。来选的未必色美,色美的未必来选。炀帝心生一计,叫传旨各宫,不论夫人、贵人、才人、美人、嫔妃、彩女,或是有色,或者有才,或是能歌、或是善舞,凡有一才一技之长,都许报名自献,俟朕亲览录用,有能荐拔一人者赏千金,误报者不罪。自此旨一出,不数日,也有能诗的,也有善画的,也有能吹弹歌舞的,也有会投壶蹴的,都纷纷来献伎。炀帝大喜,随命值酒,在显仁宫大殿上,召萧后与十六院夫人都同来面试众人。这一日,炀帝与萧后并坐在上面,众夫人都罗列坐在两旁。下面都排下几张长书案,尽将纸墨笔砚与笙萧弦管之类放在上面。能诗的,炀帝就出题叫他吟咏;会画的,炀帝就说个景致,叫他摹写;能吹的,就叫他吹;能唱的,便叫他唱。一霎时,笔墨纵横,珠玑错落,宫商递奏,鸾凤齐鸣。真个是一时之胜。怎见得?但见:
簇簇宫娃,团团闺秀。各逞奇思,如文场之鏖战;咸夸长伎,似武士之争衡。临风索句,逞咏雪之才情;对景濡毫,施泼云之妙墨。龙蛇竞笔,落纸千行;风雨鸣弦,瑶琴一曲。舞低秋月,绝胜杨柳纤腰;歌罢春风,不减樱桃小口。投壶处,玉笋轻飞银箭;蹴场,金莲乱缀明珠。琵琶半面,塞下流来;玉笛一声,月中飞出。真个皓齿生香,蛾眉吐媚;莫言无处不消魂,若个有情能不死。
炀帝看见一个个技艺超群,容颜出众,满心欢喜道:“这一番亲选,方不虚也!”随各各赐酒三杯,随查了名字,或封美人,或赐才人。共选有二百馀人,都一一送入西苑供用。查到临了,单单剩下一个美人,也不作诗,也不写字,也不歌,也不舞,立在半边,默默不语。
炀帝再仔细一看,只见那女子:
貌风流而品异,神清俊而骨奇;
不屑人间脂粉,翩翩别有丰姿。
炀帝忙问道:“你叫甚名字,别人都献诗献画,争娇竞媚,你为何不言不语,立在半边?”那美人见炀帝开口问他,他也不慌不忙,慢慢的走的前来答应,只因这一问,有分教,昏君短气,**主惊心,正是:
国运潜消减,天心暗改移;
昏昏都不识,却有慧心知。
那美人毕竟不知说些甚么?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