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选拔那日，宫墙外人声鼎沸。天还没亮时，各色轿马已堵住了进入皇宫的唯一一条路。
笔试的时候约莫有六七百人。
永昌侯府的三小姐胡婉清坐在青帷小轿里，又焦躁又恐惧，指尖反复摩挲着准考证上的编号。
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名字而已，没有永昌侯府的标记，也不像以前选拔秀女那般把大家分为三六九等可供皇上挑选。
她自觉无论是才学还是敏锐都远胜于普通女子，可这……
真的是改变命运的最后一次机会。
永昌侯府日渐式微，府中只有三个嫡女，父亲已将两个姐姐许给权贵联姻。
胡婉清年纪最小，她自幼聪敏好学，闲暇时看过很多书，不愿重蹈覆辙嫁给那些胸无点墨的纨绔子弟。
宫门洞开，六百多名女子如潮水涌入，按编号列队后接受嬷嬷们的贴身检查。
嬷嬷们进行贴身检查时，胡婉清暗自捏了把汗，却发现检查虽严谨却不失礼节，与传闻中秀女遴选的粗鲁大相径庭。
她此刻端坐在玄字柒号考位上，指尖轻抚过统一发放的素白宣纸。
考场内六百余张案几整齐排列，唯有纸页翻动声与偶尔的研墨声此起彼伏。
当看到题卷在面前展开时，她微微怔住。
首场考试题竟是从前朝出题，略有偏门，但是并不难答。
前朝有位才女在丈夫战死后改嫁族弟，以存宗祀。胡婉清提笔蘸墨时，想起侯府中自己的姑姑被迫守望门寡的凄楚，笔尖不由流出一行簪花小楷：“存亡继绝，大义也。”
可是再要去继续写下去，她却只能想起姑姑的垂泪伤心。
为什么女子一定要遵守所谓的大义？
她涂掉原先的答案，坚定地写道：“若改嫁可活民，守节何益？前朝才女续弦存宗，非为私情，实为保全族中老幼……草民谓女官之利，首在开女子自立之门。若能以才学取仕……”
她写完之后，心脏砰砰直跳，有些犹豫后悔，但是事已至此也没有时间更改。
其他的题目更是没有任何挑战性，无非是作几首贴合时令的小诗，默了几句《论语》《诗经》之中耳熟能详的诗句罢了。
第二场《算术》题却有些古怪。
她此前读书虽然多，但对算题没有任何喜爱，还是这次说要招聘女官才临时赶鸭子上架去学习《九章算术》而已，时间太紧，也没有学到什么。
“今有鸡翁一值钱五，鸡母一值钱三，鸡雏三值钱一。凡百钱买鸡百只，问鸡翁母雏各几何？”在看到这题之后，胡婉清立刻找出纸张演算起来。
“某年江北道旱灾，灾民七万户。官府放粮赈济，首月每日领粮者记录如下……试求每日平均领粮人数，并说明数据波动缘由。”
这些题目居然将算学和实务结合起来，胡婉清对自己的算数能力没有太多自信，只好浪费大量笔墨在后面的原因思考上面。
还有一些奇怪的思维逻辑题，她虽然是答了，却也觉得内心七上八下。
两场考试之后便是论述题，却不考经义，而是问了一些非常尖锐的现实问题。
在看到首题“论连坐之法弊”之时，她有些出神。
那些因家族获罪的女眷面容浮现在眼前，她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也不知晓父亲和丈夫的钱财从何而来，就有可能和他们一起去死。
她洋洋洒洒写了几百字，最后写上“法亦有度”时，只觉浑身大汗淋漓，笔尖竟有些发颤。
最后一道更是尖锐，题目：试述女官选拔之利弊。
胡婉清凝视题纸良久，砚中墨迹渐干。她想起晨起时父亲那句“莫要坠了侯府威名”，想起几个手帕交说起这事时都不太赞成，直言公主殿下不过是哗众取宠……
她重新研墨，狼毫在纸上铺开一片锋芒：“利在广开才路，闺阁有咏絮之才，市井多解牛之智，今女官之制可以做到不分贵贱唯才是举；利在通晓民情，深宫不知闾阎苦，朱门难解冻馁寒，女子为官，才可解女子自身之痛苦；利在匡正世风，若使天下知女子可治国，则父母愿教儿女读书，长此以往家风更优。”
……
三日后，文华殿内烛火通明。
沈执锐搁下批红的朱笔，揉了揉使用过度发烫的太阳穴，抬眼看向垂手侍立的林逐鹿：“瞧我，差点忘记问了，考试结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