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远经验丰富,此时他已经心里有数了,只是为了更加确认,他一使劲把那坨看起来像水草的东西一翻,一张泡得肿胀瘆人的脸对上了他,眼窝深陷,眼珠已经不见了,而那水草正是这女尸的头发,刚才这一戳,原本就只是挂在皮上的头发便脱落了一大块。
“他大爷的!”何明远见多了尸体,但这种尸体谁见都是冲击,他手一松,树枝掉进河里,背后的火光照着河中女尸的脸,周围人都看得真切。
四周炸了锅一般,惊叫声一齐作响。
不多时,巡捕房的人就听到了风声,章斯年和陈小四打头,身后是仵作胡江和那个走后门进巡捕房采风的作家徐曦娴。
章斯年往河里看去,有警员已经在记录现场了。
何明远和胡江、小四穿上水裤跳下半人多深的刺骨春水中。
几人小心翼翼地推着那尸体往岸上走,这皮肉太过脆弱,生怕造成再多的伤害。
尸身被水泡得胀大,足足有一倍多,棉裤只挂在一条腿上,白花花的另一条腿在水里荡来荡去。
尸体的胸脯袒露着,两肩上挂着一件白色衬衣,料子也已经破烂,乌青色的血管在肿胀的皮肉下若隐若现,肚子高高隆起,好像快要炸开。
章斯年蹲下身扒开女尸脸上的头发,眼中原本的疑虑瞬间湮灭,这女人他认得。
“你认识?”何明远累得呲牙咧嘴,坐在地上歇气。
“还不能完全确定,得让人来认认。”章斯年说着,旁边的徐曦娴拿起苫布把女尸裸露的身体遮上,她神色平常没有一丝恐惧,眼中闪过一瞬怜惜。
“尸表记录完了,何爷搭把手吧,带回去验尸。”胡江说道。
“城边王佃户半个月前来巡捕房报过案,说他怀孕的媳妇出门给孩子买做衣服的布料,结果一去不回。有人说和相好的跑了,有人说让老马猴子的怨灵给吃了,总之众说纷纭,告示也贴了,人也寻了,没想到在河里。”坐在回程的车里小四对众人说。
“还不能完全确认死者身份,至少要等王佃户自己亲口承认是他媳妇才行。”章斯年补充道。
何明远望向刚刚自己和神婆烧的那个火堆,已经完全熄灭了。
巡捕房的午夜,油灯忽明忽暗。王佃户被带进来的时候,腿都软了,无法站直,两名警察架着他,勉强走到尸身旁,他掀开白布的手抖得像筛糠一般。
只是一眼,迎接他的就是天旋地转、地动山摇。
门外的徐曦娴站在王家的大女儿身后,这孩子不过十岁光景,梳着两个粗粗的麻花辫,小脸通红,眼下挂着两道泪痕,焦急地望向门口,她见到父亲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脸上没有血色,光一瞬间从瞳孔消失,她明白了。
“娘!”小女孩的声音像一把尖刀,刺向在场所有人的心,她想要往里面冲,却被身后的徐曦娴一把揽住。
“孩子,不去——”徐曦娴声音有点嘶哑,她把女孩抱在怀里,感受着她的挣扎却无能为力,眼角一热,就背对着众人搂着孩子小声啜泣,她看着巡捕房屋后那棵大槐树黑压压的影子,一点点被氤氲的泪光磨成白色。
后半夜,巡捕房仍然亮着灯,章斯年坐在黑板前,他在用石笔写着已知的线索,旁边放着一沓尸检报告,胡江字迹娟秀,结论处写着:死者王江氏,年三十,孕七月,溺毙于半月前,尸表无明显挣扎痕迹,内里见明显损坏,系生前所伤。
“什么叫内里见明显损坏?内伤?”小四看着尸检结果一抬头雾水。
“他的意思是死者生前遇到歹人侵犯,尸检时我看了她那里确实有伤,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写得这么含蓄。”徐曦娴有点生气。
“我们能懂就好了,毕竟是女人,传出去恐怕有损她名声。”胡江回答。
“人都死了,要名声何用,凶手犯罪不怕名声尽毁,受害者却承担恶名,这是什么道理?谁的天理?”徐曦娴言辞有些激烈,不知怎的她今晚情绪似乎有些激动。
“谁会对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下此卑劣的毒手,真是禽兽!”小四咬牙切齿。
章斯年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板子上王江氏的照片,那张肿胀的脸深深刻进了他的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