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住?”章斯年眉毛微蹙,他应该是不知道这是哪两个字。
“正是,无住,‘应无所住则生其心’之无住,源自《金刚经》,‘无’乃未有之无,‘住’乃此在之住。”他知道章斯年在问他这两个字是哪两个字,所以语气平淡,只是陈述。
“‘应无所住则生其心’,心若往于相,则受相所缚,心若无所住,既见万物之本真。”他的面目依旧平静地如深潭一般。
章斯年调整了一下坐姿,又问:“从哪里来。”
“小僧自幼随师父居于中原深山,前几月师傅圆寂之后,小僧便云游四方,昨日刚入此地,以天地为枕席,感世间万物,皆为客旅,以此肉身,修行而已。”
“那为什么来奉天?修佛法为何不西行?”
“乃缘分使然。”无住垂眸,“春水生,冰河开,小僧循河水而来,路见众生因春汛流离,遂沿路以苦修为众生求解脱之法。”
“为什么这个时间过石桥?”
“桥为路,路为缘,小僧走的是桥,也是缘,恰逢此缘,恰过此路,恰是此时,恰遇施主。”他抬眼,看向章斯年,依旧眉毛微蹙,但神色平和。
“为什么突然站在我身后?”
“施主扮作女子,意在捉贼,心住于‘捉’便为‘捉’所扰,那贼人作恶,心住于‘欲’便被‘欲’所困,贫僧无住,遂见桥便走,见人便问。”
“依你所言,就是随心所欲咯?”
“并非为欲,而是为缘,世间万事,皆因缘起,缘来缘聚,缘散缘去。”
他的每句话反反复复围着佛法绕来绕去,却都有道理,不是故弄玄虚,但钝刀子割得小四这种俗人的心一阵阵发疼,他年纪轻,性子急,此刻站在一边,实在受不了了、
章斯年看了看无住,心里生出了一丝别样的滋味,这和尚的身量和装束与那登徒子别无二致,可他的谈吐却真就只是一个研习佛法的行路僧而已,想到这里一团巨大的乌云浮在他头上,他急需一场甘霖,来冲散这个阴霾。
他需要甘霖,但这座城已经不再需要多一滴水。
两人离开审讯室,小四喃喃道:“头儿,他说的好像是这么个理儿,但这人怎么又像凶手,又不像凶手啊。”
“按照他们经典中所说这叫‘无相’。”
“头儿,你还懂佛啊?”
“不是懂,只是读过而已,他说的话是玄,但我们办案讲究的实事求是,就算他说出花来,也不能放。”
“那怎么办?”何明远不知什么时候从角落里冒出来,“总不能一直关着吧?”
正在走回办公室的两人被他吓了一跳,随即章斯年道:“只能让受害者指认了。”
“那就拜托徐小姐去游说了,那个女学生和她熟一些,或许她更同意听她说话。”小四补充道。
何明远点点头,刚要应声,徐曦娴就快步走了进来,脸色阴沉。
“说曹操曹操到哎!”何明远赶快调侃。
“出事儿了。”徐曦娴喘着粗气,看上去有点着急,“春汛赶上连天大雨,下游很多地方被淹了,不少流民都跑来城里了,街上不少饿死和病死的灾民。”
三人听到消息,也都低下头,叹着气,动乱年代流民本就哀鸿遍野,赶上汛期灾荒更加让疾病肆虐,平头百姓苦不堪言。
但那个年代又偏偏是各有各的身不由己。
“我刚从流民区施粥回来。”徐曦娴抹了把脸,语气开始转变,“我回来的时候碰到一个女孩儿,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有一个光头花和尚要骚扰她,我就追了过去,和之前那个女学生说的是同样的装束,不过没抓住,让人给跑了,对了,那人手上有一串佛珠。”
这话像一柄巨大的锤子,狠狠砸向对面三人的心,他们震惊得半天没说出话。
章斯年率先回过神问道:“什么时候?你确定没看错?”
“就刚刚啊,天黑的时候,千真万确。”
回廊的灯随着风晃了晃,光影落在众人的脸上,一瞬明灭。
这个和尚在巡捕房里,那外面行凶的是谁?
外面行凶的是和尚,那巡捕房里坐着的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