妊婋点点头:“你家将军是个干大事的人。”
领队回头纠正她:“是咱家将军!”
她们一路说着话,走回了营地另一头帐子边,天黑时带妊婋回来的那些人已经陆续开始洗漱准备就寝了,那领队也给她们取了三卷新铺盖,让她们洗漱过后自己在帐子里找地方睡觉。
营地中的火把这时也已灭掉了一部分,只留下外围守夜的几处篝火,与营地上方夜空中闪烁的繁星两相遥望着。
此刻繁星下方的建康城才敲过了夜禁钟,各坊下钥之后,城中也和梅岭山沟里一样寂静。
“夫人,咱家将军回来了,说要来请安,问您歇下了没有。”
“啊,快叫她来,这雪团子也再叫人上一碟来。”
建康城东乌衣坊,婺国府东院后方园林的花丛间闪着几盏流萤般的地灯,伴随此起彼伏的欢快虫鸣。
幽深寂静的园林甬道上很快响起一阵轻而齐整的脚步声,前面是一个管事和四个打灯笼引路的执事,后面跟着一个昂首阔步的青年,再后面又四个打灯笼的执事。
这一行人来到园林内小亭外,前面四个打灯笼的退让到了一边,又有两个侍立在亭外的人打起纱帘,请那青年入内。
她三步并做两步跨上石阶来到亭中,俯身朗声说了一句“给母亲请夜安!”
婺国夫人拍了拍身边的软榻,对女儿笑道:“快过来坐下我瞧瞧,这几日忙瘦了不曾?”
何去非起身嘿嘿一笑,走到母亲身侧坐了下来,随手拿起桌上的银签,从果盘里扎起一小块桃子放进嘴里。
婺国夫人见她身上穿的轻纱衣,是她前几天叫人送去的,想是她今日回府后换上的,遂伸手摸了摸她的袖子:“这新料子夏日里穿着凉快,过两日我再叫人多裁几身给你送去,好换着穿。”
何去非如今在建康也有了自己的府邸,她的将军府就在婺国府南边,两座府邸紧挨着,中间只隔一条小河,上面搭了座桥,两边府里执事都管这内河两岸叫“北府”与“南府”。
尽管两府紧挨着,但因她母女二人时常各自忙碌,也不是每日都能见上面,有时候何去非回来时听说母亲已歇下了,有时候何去非早早回来,却听说母亲外出未归,在这日之前,她们又有整三天没见面了。
今日何去非回府时,听说母亲在家中园林里纳凉,忙换下一身军中将袍,穿上清凉常服往北府来请安。
何去非吃完桃子点头说道:“我今儿头一回穿,确实凉快,再裁几件寝衣也使得。”
婺国夫人却摇摇头:“这料子滑,睡觉穿未必舒服,今年织造处进献宫中的夏衣新料子还有几种,我另选些柔软轻薄的,叫人给你裁几身寝衣。”
说话间已有执事端了雪团子来,是一碟撒了豆粉的冰酪馅儿糯米圆子,何去非拿叉子戳起一个吃了,才跟母亲说起自己这几日在忙的事来。
因前些天闹出来的那桩厌胜谋逆案,何去非连日忙碌,她先是奉旨传鹰,令自己事先派往岭南一带的部下与高凉军联手布防,称皇太后万岁圣寿节在即,朝中许多往岭南寻贺礼的人要经过梅关回江南,为了避免其中混入不法之人,是以加强关口查验,并在暗中扣下追查到的几个男道。
同时她也在建康带人与夜莺使暗地查访,确认了私下里跟临亭王有联络的一众党羽,这日傍晚她又收到梅关营地传来的隼信,说抓到了三个身份可疑的男道,准备明日往建康押送。
何去非嚼着雪团子说道:“我在那些人的府邸都设了暗哨,待明早请过旨意,就封锁拿人。”说完她又掰着指头给母亲数了一遍,这次涉事的除了主要行诅的临亭王外,还有两个国公,以及三个世家朝臣,除了这几个牵头的,其下还有七八个小官,也都在嫖姚军的严密监视当中。
何去非在那里点名的时候,婺国夫人也想起了近日才在徽音殿东书房里看到的几份奏疏,正是其中一个国公和两个朝臣上表的,内容是请旨为庆平帝择选皇后。
庆平帝是腊月里出生的,此时距离他年满十五还有半年时间,按照当初季无殃应满朝跪请垂帘听政时的约定,庆平帝将在年满十五岁成亲册立皇后,然后正式亲政,季无殃则会搬出建康宫,到东北边的皇家园林乐游苑中颐养天年。
庆平帝的亲事,本应该提前至少一年开始筹备,然而季无殃对于礼部呈上的皇后人选一直表示不满意,不是说属相犯冲,就是说八字不合,以至于拖到了今日还未选定,朝臣们屡次上表催请,称此事不宜再拖,至少要给皇帝成亲留出半年的准备时间。
但季无殃不为所动,朝中甚至有人猜测她可能会找借口将庆平帝的成亲时间往后推个一到两年,因此已有不少人开始坐不住了,近日行诅的临亭王就是其中之一。
婺国夫人微微点头:“尽快拿了这些人,也好给其余不敬之人一些警醒。”
何去非一口一个吃完了那碟雪团子,看了一眼亭中的漏刻钟,擦擦嘴起身向母亲告辞,说自己还要往城中夜巡一趟再回府,请母亲早些安寝。
婺国夫人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叫她莫要累着,随即看着她匆匆转身去了。
下钥后的建康城街道阒寂无人,何去非巡视了几处嫖姚军在城中的夜哨点,带人给执勤的将士送了些点心,看各处都没什么异常情况,便准备打道回府。
当她走到一片宗亲府邸的坊间时,忽然瞧见一道不起眼的身影,从屋脊上跳进了淮南王的府邸。
她身后两个巡兵见她停了下来,忙走上来问有何吩咐。
何去非转过头来,只当没看到方才那一幕,说道:“没有,走吧。”
第173章载驰载驱
营地的晨间号角拉着长音,在每一顶大帐上方环绕。
妊婋睁开眼睛,睡在她对面的花怒放也正好睁眼,二人对视眨了眨,妊婋又见花怒放身后的叶妉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看到睡在这间大帐里的其余官兵陆续起身默默收铺盖,叶妉想问问现在什么时辰了,才开口时突然想起来自己现在应该还是个哑巴,于是赶紧又把嘴闭上了。
妊婋也坐起身,轻轻拍了拍叶妉的肩膀,示意她先别着急。
她们也学着帐中其她人的动作,把铺盖收了起来,跟众人一起出来洗漱,然后走到各队指定的位置集结点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