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家的商行是很厉害的,歷史上等他们家下一代的时候甚至能堂而皇之的发行军票,当交子用。
也就是其家族的信用足以在廊延路本地发行纸幣!
所谓的种家军就是在给种家打工的,这也是他种諤敢这么狂的根本,人家平时犒赏三军,得都是自己的钱,以军护商,以商养军,本质上和王小仙现在搞军改的方向都是一样一样的。
北宋灭亡之际,西军的战斗力突然崩溃,后来南宋初年崛起的那些將领中也几乎就没几个是出自这些西军老將门的,北宋的老將门在南宋几乎就都没什么存在感,原因也是在於如此。
某种程度上,王小仙现在推行新军法,支持全大宋的士兵都能够做工,经商,对种諤这种西军的將门世家来说也不一定是好事,这代表著以前只有他们能做的事情现在全国都能做,而且一定是正规化,流程化。
以前他们家想咋做就咋做,而现在这些生意必然要面临是否和军械监合作,是否要接受军械监的监管等问题,原本合作的商贾都是听他们家的话,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的,而以后却肯定是不行了。
【怪不得,自己明明是第一次来延州,却能感觉得到种諤这傢伙对自己若有若无的敌意。】
想了想王小仙突然又问道:“延州的石油,现在对整个大宋都特別的重要,你们平日里在石油上赚的钱多么?”
“石油?倒是也不多,之前本来还有一些的,那石油採集,抽取,都十分的辛苦,本来全都是咱们本地人做的,如今却是也几乎都分包给了那些藩人了。”
“只赚这些钱么?据我所知石油在咱们延州城是有做石油的初加工的,是需要將石油隔著陶罐加热,进行初级分离的啊,油是要运到东京的,且有管制,沥青应该都留下了吧,多多少少也值点钱吧。”
“是有沥青,但这些沥青,大多都用来筑城寨了,一直都是帅司管著的,以前是陆帅现在是郭帅,便是有些利润,大抵也都是给禁军,给他们的嫡系,跟我们——確实是没啥关係,甚至连那採集石油的工人,用的也都是藩人。”
这里面说的禁军,实际上是那些直接受朝廷管辖,前些年没推行將兵法的时候还会轮换,將领也多是河北,东京来的那一部分,也就是郭逵现在直属的那一部分,法理上种家军也是禁军的,只不过他们自己已经不將自己当做禁军,而西军在大宋的语境下也越来越被默认不属于禁军了。
王小仙:“就是说这些年朝廷的发展,基本上和你们没啥关係,我大宋归化藩人,对你们而言更是没有好处,甚至是占你们便宜,抢你们工作的,对吧。”
“主要——主要也是因为那些藩人粗鲁野蛮,不懂礼数,一旦招降过来,与咱们也难免会有接触,江寧公,要我说,招降藩人也不是不行,但咱们能不能立一条规矩,不让他们,和他们的家属进城啊。”
“就是啊江寧公,这延州城能有今天的发展,都是咱们大宋的功劳,凭什么让他们也能进城啊,大家的生活习惯都不一样,他们的身上还保留了野蛮,落后的习俗呢,凭什么跟他们生活在一块啊。”
“不错,甚至有些藩人,他们进城之后手脚都不乾净,小偷小摸也就算了,甚至还会调戏咱们大宋的女子,咱们大宋这几年打仗不是打贏了么?
怎么打贏了,反而还要受他们藩人的气呢?我们听说江寧公您要进一步开展和这些藩人的贸易,该不会这以后,延州城的藩人越来越多吧。”
“呵呵,我——我儘量琢磨这事儿怎么办,多谢你们了啊,来来来,吃豆,吃豆。”
王小仙当然也不会只听这些种家军的一面之词,跟他们聊完之后他又特意去金明寨等地方去找了一些禁军兵卒和藩兵,尤其是藩兵。
结果一见到刘绍能,此人是鄜延路藩將之首,突然就抱著王小仙放声痛哭。
这人以前跟李舜举的,怎么看都是王小仙的自己人,王小仙陪他喝了一顿酒,听这货絮絮叨叨的嘮了一宿。
无非是他和他的部族自投降以来有多么的受歧视,受欺负,被西军如何如何压榨,如何如何的瞧不起,如今他们跟了大宋,如何的里外不是人之类的,那些个西军,看他们藩兵和西夏打仗,完全就是一副狗咬狗的態度。
就在不久之前,环庆路那边的藩將李宗谅率领本部一千兵马战梁乙埋亲自带兵的数万大军,环庆路经略李復圭命西军本地將领李信等人支援,结果李信却坚守不出,坐看那李宗谅战死,甚至是期间李宗谅数次跪拜恳请李信打开寨门接纳他们进去修整,这李信都不管不顾,眼睁睁看著他们全军覆没而自始至终不发一兵一卒。
事儿虽然是发生在环庆路的,但他们这些廊延路的藩兵现在也都慌了,生怕他们这边打仗的时候也遇到一样的情况。
而且他们都认为,以西军的尿性,发生这样的事情概率是很大的,西军就是有对他们藩军见死不救的传统,大家归化大宋是来过好日子的,朝廷让俺们交血税,可以,也理解,但大家好歹都是袍泽,你不能还把咱们当仇寇啊!
请王小仙无论如何要给他们做主,弄得王小仙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同时也答应了他们他过两天去环庆路,一定要过问此事。
当天,王小仙住在了金明寨,深切的体验了一下他们这些归附藩人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一时间甚至也是感慨连连,毕竟大宋么,从上到下都有点皇汉的意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就属大宋说得最多。
这好像已经都是结构性矛盾了,绝不是短时间內能调整得过来的,更不只是刘绍能,种諤,郭逵等这几个將领的矛盾。
要知道,王小仙在之前甚至都还想过,要不要自己玩一手突击,直接舍死將种諤这个刺头拿下的。
但是现在看来,这根本就不是种諤一个人的事儿,拿下种諤,只会激化矛盾。
歷史上的庆州兵变本质上就是这样的,韩缝当上安抚使之后有意拉拢藩兵藩將来压制西军本地的实权派,可这些本地人和藩人的矛盾实在是已经给过於激烈了,一朝翻身把歌唱,什么矛盾就全都出来了,甚至藩將还要反压宋將一头,庆州那些西军一看,呀你个蛮夷还想骑在老子头上拉屎?韩相公支持?韩相公多个鸡毛,乾脆闹起兵变,导致歷史上的这场宋夏战爭功亏一簣,韩絳他自己也成了大宋的罪人。
王小仙虽然不太了解庆州兵变的具体细节,但他坚持田野调查,亲自跟一线士兵接触,很敏锐的就感觉得到,此事极其棘手复杂,处理得稍微莽撞一点很容易就会出大乱子。
眼下是国战当头,西夏是举国而来,莫说是出什么大乱子,哪怕是一点点的小乱子,都是关乎大宋社稷的顶格大事。
一夜无话,第二天的时候王小仙一直待到了中午,又离了寨子,搞起了田野调查,去询问那些在寨子附近切实依附宋朝,半农半耕的藩人,他们归附后的切实生活问题,看看有没有什么困难是他能帮忙解决的。
客观来说这些人既然都是李舜举的嫡系,至少是跟过李舜举的,以王小仙的立场,这些都是能信任的自己人,而这些藩兵也確实是都信任他,而他所决定要做的战略,著实也离不开这些藩兵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