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穗套上那件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冲出门时,脑子里闪过一百种应对方案——从装疯卖傻到展露神迹。
但看到来人的瞬间,她选了最直接的一种:摆事实,讲科学。
虽然对方可能听不懂。
里正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稍体面的细麻袍子,腆着肚子,身后跟着两个手持木棍的乡丁。他正指着村口那堆刚被林穗“钦点”过的粪肥,痛心疾首:“林穗儿!你聚众挖毒物不说,还敢动这污秽之物!惊了地气,坏了风水,今年若再歉收,你担得起吗?!”
老阿婆和几个村民瑟缩在后面,想辩解又不敢。
林穗没有立刻辩解,反而径直走过去,绕开里正的怒火,蹲下身仔细打量那堆粪肥。她拿起一根树枝,拨开表层,仔细观察颜色和质地。甚至捡起一根粗细均匀的树枝,小心翼翼拨开表层干燥的浮土,低头凑近闻了闻,又用树枝挑起一小块,仔细观察着颜色和质地,指尖偶尔还轻轻捻搓几下。
“嗯,沤了四个月左右,颜色转黑,臭味减轻,但氨味还是有点冲——翻堆不够均匀。”她自言自语,“不过勉强可用。”
里正脸都青了:“你、你还点评上了?!”
林穗这才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神色平静地看向里正:“里正叔,这不是污秽之物,是能让庄稼增产的好肥料。它的主要成分是氮、磷、钾三种元素,还有大量的有机质和有益微生物。说简单点,这就是庄稼的饭,和我们人要吃饭才能活命一个道理。”
全场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连风吹过篱笆墙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两个乡丁举着木棍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满是茫然,显然没听懂“氮磷钾”“微生物”是什么东西。
“庄、庄稼的……饭?”一个乡丁呆呆重复。
林穗点点头,随手捡起旁边一个豁了口的破陶碗,走到粪肥堆旁舀了小半碗腐熟的粪肥,面不改色地端到里正面前,“您看,这粪肥颜色黑褐,质地疏松,用手捏起来能成团却不粘手,说明腐熟度不错。老话说‘粪肥熟,赛过金’,前朝贾思勰的《齐民要术》里其实早就提过粪肥的妙用,只是没把原理说透,后人也没好好琢磨。”
她其实压根记不清贾思勰在《齐民要术》里具体写了多少关于粪肥的内容,只隐约记得有相关记载,此刻搬出来不过是想借古人的名头增加说服力,这招在古代屡试不爽。
里正被那碗“庄稼的饭”熏得后退三步,指着她手指发颤:“胡言乱语!《齐民要术》岂是你这小女子能懂的!”
“那我换个您能听懂的说法。”林穗不慌不忙地放下陶碗,走到旁边一块明显板结的土地上,用脚用力踩了踩,又弯腰捡起一块土坷垃,捏了捏就碎成了粉末,“里正叔您看,这地硬得像晒干的石头,雨水落下来要么顺着地表流走,要么就积在表面渗不下去,庄稼的根扎不深,自然长不好,对吧?”
里正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脸上露出“这还用你说”的表情——这村里的地什么样,他比谁都清楚,连着两年歉收,土地早就贫瘠得不成样子了。
“粪肥里的有机质,能让这种板结的土变松、变软,就像……”林穗想了想,找了个接地气的比喻,“就像往干巴巴的饽饽里加了猪油,一下就好吃了。”
有村民偷偷咽口水。
“再说您说的‘毒物’。”林穗不再纠结粪肥,转身走进旁边的土坯房,很快端出一个陶盆,里面装着晚上煮剩的几个小马铃薯和一把鲜嫩的番薯叶,“您说的害人毒物,是指这些东西?”
里正看到陶盆里的东西,立刻如临大敌,往后退了半步:“正是!此物乃是山野毒草,食之腹痛腹泻,甚至危及性命,前几年邻村就有孩子误食险些丢了命!你居然敢让乡亲们吃这个!”
“那是吃法不对。”林穗拿起一个马铃薯,“这东西叫马铃薯,也叫土豆。发芽的、皮发绿的部位含有龙葵碱,有毒。但只要我们彻底煮熟,去皮去芽,它就是顶好的粮食——亩产可达千斤以上。”
“千斤?!”里正破音了,“胡说八道!上等水田的稻谷也不过亩产两三石(约180-270斤)!”
“它是块茎作物,地下结果,不占地面空间,耐贫瘠,好养活。”林穗把马铃薯递过去,“您要不信,我现在就吃给您看。”
她真的拿起一个煮熟的,剥了皮,当着所有人的面咬了一大口。绵密微甜的口感,虽然没盐没味,但实实在在是淀粉的满足感。
村民们眼巴巴看着,里正将信将疑。
“还有这个,”林穗又拿起番薯叶,“叶子能吃,地下的块根长大后,亩产也能有几百上千斤,而且甜。”
里正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说:“你……你真是林穗儿?那个见人就躲、说话细声细气的穗娘?”
林穗心里一咯噔。坏了,人设崩太快。
“我前日晕倒,磕了头。”她摸额头的布,急中生智,“迷迷糊糊中,梦见一个白胡子老神仙,教了我许多‘稼穑之术’,醒来就忽然懂了。”
很好,穿越万能借口—托梦。
里正神色变幻,最终看向她手里咬过的马铃薯,又看看那堆粪肥。
“你刚才说,这…这肥料,真能让田里的庄稼亩产翻倍?”他的声音明显缓和了许多,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饥荒年代,没有什么比“增产”两个字更能打动一个负责一村生计的基层干部。
“配合正确的种植方法,可以。”林穗点头,“不止翻倍。如果加上我打算做的‘新式犁’,精耕细作,再引入轮作和绿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