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殿偏殿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宫女内侍跪了一地,太医署的几位医官正在榻前忙碌,武昭仪站在一旁,脸色苍白,紧握着手中绢帕。
高宗躺在榻上,双目紧闭,面色潮红,呼吸急促而不规则。
院判见林穗进来,立刻上前,语气严厉:“林特使,圣人晕厥前,是否用过你新呈上的‘精油’或药枕?”
林穗心一凛,镇定回答:“回院判,下官所制之物,半个时辰前才由柳娘子送至昭仪处。据下官所知,昭仪尚未来得及为圣人使用。”
武昭仪立刻证实:“不错,东西刚到,本宫正欲查看,圣人便说不适,随后晕厥。与此物无关。”
院判却不罢休:“即便如此,此女近日屡以奇诡之术接近圣躬,焉知是否暗中用了其他手段?圣人头痛旧疾多年,从未无故晕厥!”
这话暗示性极强。林穗感受到四周投来的怀疑目光。
她强迫自己冷静,仔细观察高宗。面色潮红、呼吸急促、意识丧失……结合他长期头痛病史,她脑中闪过几个可能:高血压危象?脑卒中前兆?还是单纯因剧烈疼痛导致的晕厥?
“院判大人,当下之急是唤醒圣人,查明晕厥原因。”林穗转向武昭仪,“昭仪,可否让下官近前查看?下官不通医理,但或许能从些细微处有所发现。”
武昭仪深深看了她一眼,点头:“准。”
林穗走到榻边,避开太医,仔细观察高宗的面色、瞳孔(略微散大)、触摸额头温度(发热),又小心查看他的手指、指甲颜色。她注意到高宗右手手指微微蜷缩,左手指则松弛。
左右不对称?她心念急转。
“圣人近日,是否曾说过一侧肢体麻木、无力?或视物模糊?”林穗问贴身内侍。
内侍回忆道:“好像……前日圣人批阅奏章时,曾提了一句右手有些发麻,还掉了笔,但片刻就好了,便未在意。”
院判脸色微变。他们显然忽略了或未重视这个细节。
林穗心中怀疑加重。这很像短暂性脑缺血发作(TIA),是中风的预警信号。但这话她无法直接说,说出来也无法被理解。
“下官怀疑,圣人晕厥或与头部血脉不畅有关。”林穗选择了一个相对能懂的说法,“当务之急,是保持圣人呼吸通畅,头部略垫高,避免移动。可否用温水擦拭圣人手心、脚心,帮助散热舒缓?另外,殿内务必保持安静通风。”
她的建议与太医署正在做的并不冲突,甚至更细致。武昭仪立刻下令照办。
或许是处理得当,或许是发作时间已过,约莫一炷香后,高宗呻吟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起初茫然,渐渐聚焦。
“大家!”武昭仪扑到榻边,泪光隐现。
“朕……怎么了?”高宗声音虚弱。
“圣人突然晕厥,吓煞臣妾了。”武昭仪握着他的手。
太医署众人连忙上前诊脉。脉象依旧弦急,但比刚才平稳些许。
院判开了安神定惊的汤药,又嘱咐需绝对静养,不可再劳神动怒。
高宗被安置歇下。武昭仪送太医署众人离开后,独留下林穗。
“你刚才说的‘血脉不畅’,是何意?”武昭仪目光锐利。
林穗尽量用比喻解释:“好比田间水渠,若某处狭窄或淤塞,水流到此便不畅,下游田地便会干旱。圣人头部或许有类似之处,气血运行偶尔受阻,便会引发麻木、晕眩甚至晕厥。平日头痛,亦是此因。”
武昭仪沉默片刻:“你可能治?”
“下官不能治本。”林穗老实说,“但或可通过一些方法,辅助疏通,减少发作。比如适度的头部按摩(避开危险穴位)、特定的舒缓草药、以及……调整饮食作息,避免情绪剧烈波动。”
武昭仪长叹一声:“谈何容易。国之大事,岂能无忧?”她摆摆手,“你且退下,今日之事,你应对得宜。但太医署那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次日便有流言在宫中悄悄蔓延:圣人晕厥,疑与林特使进献的“诡香”有关,虽未使用,但其“邪气”已冲撞圣体。更有甚者,翻出她当年用“霉法”救人之事,称其“惯用阴秽之物,与巫祝无异”。
林穗的小院再次门庭冷落。连贺兰敏之也被家中长辈警告,暂时少往她那里跑。
压力之下,林穗反而沉下心来。她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做出更公开、更无可指摘的贡献,转移焦点,巩固地位。
她想起入宫前对周主簿提过的“公共卫生”设想,以及穿越前对长安城污水排放问题的模糊记忆。唐代长安虽有排水沟渠,但系统粗糙,生活污水、雨水、甚至排泄物往往混合排放或直接倾倒入河道,导致城内水源污染、疫病易发。
或许,可以从这里入手?这不是直接关乎皇权,却是实实在在的民生工程,做好了,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且技术难度相对可控。
她开始搜集资料,利用职务之便查阅将作监的一些旧档,又向宫中年长的内侍打听长安各坊水道情况。她甚至借口为药草园选址,实地观察了掖庭宫附近的几条明渠暗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