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
他从未见过,也从未在族群古老斑驳的传承记忆中找到过任何类似的描述!它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令人作呕的浊煞,它散发着……一种令人灵魂安宁、甚至本能渴望靠近与拥有的纯净气息。
几乎是出于生存本能,他轻轻吸入了那缕金色的光丝。
没有预想中的芥末刺喉,没有铁锈的冰冷腥气,更没有赭石的沉闷压抑。
只有一股温润平和的暖流,顺着喉咙滑入,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滋养着每一寸干涸的灵体。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真正的“饱腹感”与“满足感”,不是简单的填塞,而是深层次的净化与滋养。灵魂仿佛被最清澈的泉水洗涤,连日来因吞噬浊煞而积累的疲惫感与污浊感,竟被这微弱到极致的一丝能量,抚平了少许。
他……感觉到了久违的“干净”。
沈墨言僵在沙发上,内心的震动如同海啸。灰色的瞳孔里充满了巨大的、难以消化的震惊与茫然。
治愈他人……带来的,不是力量的损耗与虚无,而是……更高级、更纯净的能量回报?
这完全违背了妖族世界延续了数千年的弱肉强食铁律!吞噬与被吞噬,才是这个世界永恒不变、冰冷残酷的法则。治愈他人?那只是神话传说里才有的、属于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契约时代”的呓语!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撞击着肋骨。一个疯狂而大胆的想法在他脑中疯狂滋生、成型:或许,影魅一族,乃至如今所有妖族的生存指南,从一开始……就写错了方向?
这个发现太过惊世骇俗,他需要更多的证据,需要彻底理解这金色能量——他下意识地将其命名为“清炁”——的本质与来源。
带着这个颠覆性的猜想和体内残留的那一丝令人眷恋的温暖,沈墨言几乎是有些踉跄地离开了腾龙大厦。午后的阳光真实地照在身上,却远不及那缕金光带来的慰藉于万一。他需要找到一个安静且安全的地方,消化这个足以改变他命运乃至整个妖族命运的发现。
直觉告诉他,那个总是在城南古董街角落书店里打盹的、银发金瞳的老板白澈,那个看似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却又仿佛知晓一切的家伙,或许能为他提供一些关键的线索。
---
“忘忧斋”书店,如同一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隐藏在江城市南区一条老街的尽头。门面不大,古旧的木质招牌上,字迹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模糊。推开那扇沉重的、带着岁月痕迹的木门,风铃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响声。
店内光线昏黄,弥漫着旧书纸页特有的霉味与若有若无的檀香气息,巧妙地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那些无孔不入的、令人烦躁的浊煞。
柜台后,一个穿着白色中式套装的银发青年正支着下巴,似乎是在打盹。他容貌俊美得近乎妖异,金色的瞳孔在听到风铃声响后,懒洋洋地睁开一条缝隙,仿佛敛尽了世间所有的疏离与倦怠。
“稀客。”白澈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的目光在沈墨言身上看似随意地扫过,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灵体内那丝尚未完全吸收的、与众不同的金色能量。“你身上的‘味道’,今天倒是有点特别。不再是纯粹的……‘垃圾食品’了。”
沈墨言心中凛然。白澈的敏锐,每次都让他感到些许不适。他径直走到柜台前,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开口,声音因之前的消耗而略显低沉:“我想知道,关于‘清炁’的记载。”
“清炁?”白澈微微挑眉,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那副万事不盈于心的慵懒模样,“那可是个古老得快要发霉的词了。现在没什么人提了,更没什么人信了。你怎么会突然对这个感兴趣?”
“偶然看到一些……古老的描述。”沈墨言避重就轻,语气平淡。
白澈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洞悉世事却又懒得点明的疏离感。他慢悠悠地弯下腰,从柜台下方一个不起眼的抽屉里,取出一本用某种不知名兽皮包裹着的古籍。书页泛黄脆弱,边角多有破损,散发着浓重的历史尘埃气。
《灵源本纪》,残卷。他修长的手指拂过封面上的古体字,慢条斯理地翻开,念出其中一段:“‘上古之世,灵族与人契,食其喜乐,谓之清炁,可滋养万物,通达天地……’”
他念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时间的深处打捞上来,带着沉重的回响。
“灵族?”沈墨言敏锐地捕捉到这个陌生的称谓。
“就是我们现在所谓的‘妖族’,在最古老年代的名字。”白澈合上书,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窗外的天气,“据说在那个时候,我们和人类是互利共生的关系。我们依靠天赋,帮他们驱散恐惧、梳理心绪,维持他们精神的安宁;他们则回馈以纯净的喜悦、虔诚的信仰和真挚的感激。那时产生的能量,就是清炁。”
“后来呢?”沈墨言追问,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
“后来?契约断了。”白澈摊摊手,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原因成谜,各种记载都语焉不详。有说是天灾,有说是人祸,也有说是某个……不可言说的存在亲手斩断了连接。总之,连接一断,清炁的源头就枯竭了。为了活下去,曾经的灵族只能转向,去吞噬那些乱七八糟的、更容易获得的负面情绪,也就是浊煞。吃多了,性子自然就暴戾了,传承也断了,高贵‘灵族’也就堕落成了如今你们所熟知的‘妖族’。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成了新的、也是唯一的铁律。”
他的描述,与沈墨言刚刚在腾龙大厦的亲身经历隐隐吻合!治愈他人,疏导负面情绪,确实能产生清炁!
“契约……真的完全断了吗?没有任何修复的可能?”沈墨言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一丝。
“理论上,是的。断裂得太彻底了。”白澈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金色的瞳孔仿佛能看穿人心,“怎么,你小子异想天开,想当那个修复古老契约、拯救妖族的圣人?别傻了,我年轻的朋友。历史的长河里,从来就不缺少像你一样异想天开的理想主义者,他们的结果嘛……”他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不是彻底疯了,就是被当成危害族群安全的异端,给‘清理’掉了。”
他向前倾了倾身体,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告诫的意味:“尤其是夜煞族的那帮石头脑袋,他们可是现行秩序最坚定的维护者和既得利益者。他们绝不会允许任何可能动摇他们‘正统’地位和生存哲学的理论出现。你身上这丝不一样的‘味道’,若是被他们族里那个叫石坚的老古板闻到,嘿嘿……”他冷笑两声,未尽之语中充满了不言而喻的威胁。
沈墨言沉默了片刻。白澈的话,既印证了他的一部分猜想,也如同冰水般泼醒了他,清晰地揭示了这条未知前路上遍布的荆棘与深渊。但他体内那丝真实的、温暖的清炁,却在不断地提醒他,这条路,或许是唯一的生路。
“这本书,”他指了指那本《灵源本纪》残卷,“能借给我看看吗?”
“拿去吧。”白澈无所谓地摆摆手,仿佛那只是一本无关紧要的闲书,“老规矩,不能白给。用你身上那种‘新味道’的能量来换。我确实很好奇,你鼓捣出来的这东西,和古籍里记载的、早已绝迹的清炁,到底是不是同一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