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摆在清涟院中的小厅里,几样清淡的家常菜,都是她素日爱吃的。
疏影没有落座,静静倚在窗边那片被烛光映得暖昧的阴影里。
清涟的父母似也习惯了,并未多劝,将几样菜另拨了一份,温在旁边的暖笼里。
“这一路上,可还顺当?”母亲夹了块清涟爱吃的醋鱼到她碗里,目光在她脸上细细逡巡,“没受什么伤吧?”
“没有,都好。”清涟低头吃饭,答得简短,“有疏影姐姐,还有弦猗白釉两位姐姐照应,没吃什么苦头。”
父亲啜了口汤,问道:“在外饮食住宿,可还习惯?”
“起初有些不惯,后来也好了。”清涟语气寻常,“各地吃食不同,也算尝了些新鲜。”
父母对视一眼。
女儿答得轻描淡写,可他们知道,风餐露宿、调理灵脉岂是易事?她能这般平静道来,完全不是离家前那个娇养在园中的小姑娘了。
正吃着,前院似乎传来些动静,隐约有人语。母亲放下筷子,对侍立一旁的嬷嬷低语几句。
嬷嬷应声出去,片刻回转,悄声回禀:“是西府的二夫人,听说姑娘回来了,想过来瞧瞧。”
母亲吩咐道:“就说涟儿一路劳顿,已歇下了,改日再叙吧。”
嬷嬷退下后,厅内静了片刻。清涟心里明白,母亲这是在替她挡去不必要的应酬。
闻心斋在姑苏算得上是清贵的修行世家,主支旁系不算少。
清涟的母亲是现任主事,父亲则在族中打理些外务。
清涟这一辈,堂兄表姐们年纪都比她大上一截,最小的也比她年长五六岁。他们或是早已出外历练,或是接手了家中部分事务,与清涟这个自小安静,又因天赋特殊而被无形隔开的幺女,实在算不上熟稔。
除了年节必要的家族聚宴,平素并无往来。
上次见,似乎还是她与疏影启程那日,众人前来送行,场面客气而疏离。
长辈们对晚辈的管教,大抵是“修行在个人”的路数,只要不辱没门风,便算放任。关心是有的,譬如此刻父母这般细细询问衣食住行。
但更深的手足扶持、亲密无间,在这偌大宅院里反倒成了稀罕物。
清涟默默吃着饭,觉得自己这趟远行倒像是从某种疏淡的家族轨迹里跳了出来。
想到这里,清涟心里掠过很早以前便有的疑惑。
当初她向父母坦言要与疏影缔结共生契约时,父母并未表现出太多惊讶,沉默片刻便应允了,态度甚至是支持的。
那时清涟只顾着紧张与忐忑,未曾细想。
如今回想,才觉出些异样……
那契约等同人间婚书,关乎女儿终身的大事,父母的反应似乎太平淡了些。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支持来得理所当然。
疏影自她出生便在这园中,安静得像另一道影子。父母看着她们朝夕相处,看着她从小到大只对着这片影子说心里话,看着她依赖她、信任她……
或许,早在她自己懵懂之时,父母便已将疏影的存在,纳入了她未来生命必然的图景里。所以当她说要结契时,父母眼中只有一种“终于到了这一步”的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