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夫君……”玉蕊上前扶住了苏清友的臂膀。
苏叶嘉万年寒冰的面容此时也有了一道裂痕,透出深深的不忍。
陌以新接着道:“三公子虽是武将,却粗中有细。他看出我是被人陷害,也将凶嫌锁定在了苏府之内。他自然知道不是自己,也不愿怀疑父亲与兄弟,于是将注意力放在了他最不熟悉的弟媳身上,因此才会暗中跟踪四少夫人的婢女。
可他发现,这个婢女独自出门后,并未做任何可疑之事,却买了几副安胎药。他便明白了,一个将为人母的女人,会在发觉自己有孕的同一日,动手杀人吗?”
七公主恍然大悟道:“所以他便认定,凶手是苏清友?”
林安也中也是一阵唏嘘。
发现阮玉蕊有孕后,苏叶嘉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半个时辰。她想,这一定是极为艰难的半个时辰。
在这半个时辰里,他做出了顶罪的决定,决心利用官府的跟踪陷害自己,并且选定阳国公作为帮忙的人选。
阳国公身份尊贵,即便被揭发,只要坚称自己只是应好友之托发射暗器,对杀人计划一无所知,便不会被此事太过牵连。
可以说,在短短半个时辰内,苏叶嘉的每一个选择都恰到好处。
苏清友愈发失魂落魄,茫然不知所措,颤声道:“三哥,你、你怎知我……”
苏叶嘉别过头去,掩去面上痛色:“丘顺一向仔细,不会有那般疏忽,自然是有人做了手脚,而能提前做到这些的人,不多。”
林安暗暗叹服,虽说苏叶嘉了解丘顺的性情,也知晓苏清友落水的往事,可真要由此想通案情曲折,除了要对人对事观察入微,还要有通达的心思,清明的头脑,才能见微知著,看透真相。
苏四公子能设计出如此复杂精妙的杀人与嫁祸计划,而苏三公子又能将这一切看穿,设计顶罪。
苏家这一代,真是人才辈出。
苏老将军老迈的双目中浸着点点湿润,他重重一掌拍在圈椅扶手上,复杂而激烈的情绪让这位老人甫一开口便连声咳嗽起来。他努力压住胸口的起伏,哑声斥道:“叶嘉!”
苏叶嘉蓦然跪下,低下头道:“父亲,若是往常,我绝不会包庇,只会劝清友认罪。可是……我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尚未出世,便要失去父亲。
我们苏家人犯下的错事,定要由苏家人承担,我亦不能眼看旁人被嫁祸牵连。而我,废人一个,无牵无挂,是最好的选择。”
陌以新轻叹一声,淡淡道:“三公子的头脑和心胸令人佩服,可惜,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没有人可以代为受过。”
苏清友也重重跪了下来,双目通红:“父亲,孩儿不孝。玉蕊,我……对不起你。”
他抬起头,神情痛苦却执拗,好似冰层下涌动着暗潮,“可是,这件事我若不做,一辈子都不会甘心。魏燕归……凭什么他毁掉了我的一生,却能过着我想要的生活!
这些年,我有多羡慕驰骋疆场的三哥,就有多痛恨魏燕归!唯有杀他,能稍解我心头之恨,即便偿命也绝不后悔。”
林安默默看着这一切,心境颇为复杂。
这个始终温润有礼的男子,已经亲口认下自己的罪行,可她还是放不下方才那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魏燕归虽然是个粗人,却也不至于是丧心病狂的恶魔,他为何会去溺杀一个孩童,更何况,那还是他至交同袍的亲弟弟!
陌以新眉心微锁,眸中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他沉默片刻,终于缓缓开口:“四公子,你可曾想过,为何你被魏燕归推入水中之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为何苏府一直有意隐瞒,连丘顺这样在府中多年的忠仆也不知详情?为何你的父亲对伤害亲子之人从不追究,你的兄长还对他多番维护?”
“住口!”苏老将军忽然厉喝一声,将陌以新的话生生打断,胸口剧烈起伏起来。他强忍着咳嗽,苍老而坚决的声音低沉道,“不要再说下去了!”
“父亲?”苏清友仍跪在地上,神色茫然。他不明白陌以新一连提出的几个问题,更不明白父亲为何忽然变得如此激动。
陌以新一字一句道:“苏老将军难道不觉得,这对四公子很不公平吗?”
“这是何意?”苏清友急声追问,却见父亲阖上双眼,嘴唇紧抿。
他又转向陌以新,飞快道:“你究竟在说什么?父亲不追究魏燕归,还帮他将事情压下,自然是因为父亲宽厚仁慈,不忍毁掉魏燕归的前途,这有什么问题吗?”
陌以新轻轻摇了摇头,又道:“那么,为何你落水之时,府里恰巧便有一位常年游历江湖的神医?为何你落水之后,三公子便也辞去军职,回到家中?”
苏清友目光变得空洞,似是在回忆多年前的往事,却依然想不出头绪,愈发茫然地看着陌以新。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这是四少夫人在假山洞里刻下的字。这几句,其实并非她对未来子女的寄望,而是对你的宽慰与开解。”
陌以新语气低缓,“苏清友,你是苏家最幸福的人,因为你有最疼爱你的父母,保护你的兄长,了解你的妻子。可是,你也是苏家最不幸的人,因为你没能选择自己的人生,因为只有你不知道,多年前的那次落水,并不是由魏燕归导致的意外,而是你父母兄长都认可的计划。”
“什么……什么计划……”苏清友喃喃重复着,语气轻得仿佛一碰就碎。他好似已无知觉,身体却渐渐僵硬冰冷。
他绝非迟钝之人,虽然本能犹在抗拒,可陌以新话中潜藏的深意好似一把钝刀,已开始缓缓切入他的意识深处。
陌以新负手而立,目光悠远:“那场意外发生时,正是苏夫人第二次丧子后,缠绵病榻之际。我想,你应该已经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