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方才便注意到剑身那些细纹,却丝毫未曾往“文字”上去想。只因那纹理细若游丝,一眼望去密密麻麻,若真是字,该是何等绝妙的微雕奇工,才能将文字刻成如此精细……
虽然难以置信,两人却都不会怀疑沈玉天的眼力。
陌以新当即将长剑拿近,微微眯起双眸,定睛辨认起来,一字一字缓缓念道:
“楚天烟雨留客夜,温酒云山与君期。”
林安的视线也紧紧跟随着,看罢这一句,狐疑道:“诗?”
陌以新沉默一瞬,道:“藏字诗。”
林安一愣,又重新读了一遍,眼睛渐渐瞪得溜圆,几乎失声惊道:“楚……烟客……温……云期?”
两人对视一眼,再无片刻停顿,紧接着往后看去。
此时的他们还没有想到,这行若有深意的诗句,便如同故事开篇的楔子,引出了后面这段匪夷所思的往事。
……
五十年前,年过四旬的昭明帝喜得幼子,整个皇宫沉浸在一片欢庆之中。昭明帝龙心大悦,便准了皇长子楚容清上奏已久的游历之请。
楚容清化名“烟客”,微服离宫,来到了他好奇已久的江湖,决意游历名山大川,寻访侠客隐者。
彼时,没落温家的后人温云期,刚刚以巨阙重剑技惊天下。而他,便成了楚烟客寻访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侠客。
一个是意气风发的天潢贵胄,一个是清绝出尘的缥缈孤鸿。
两个世界的人,两条彼此平行的命运线,便因为一场兴之所至的游历,忽然间有了交点。
山水深处,剑炉流火微明。年轻的温云期抬眼时,眉间光华若雪,照亮满室兵戈。
楚烟客立于烟火之外,目光灼灼。他看见一双沉静的眼,映出自己从未见过的模样。
自此,山中生出一劫。
惊才绝艳的天才剑师早已习惯独行于世,却甩不脱景都来的天之骄子。连温云期也不明白,看着体体面面一个人,怎就能难缠到死皮赖脸的地步。
偶尔谈天,偶尔争辩,偶尔无言。
多年来洁身自好的楚烟客,终于意识到某种从未有过的感情。而当他意识到的时候,这份感情已经占据了他的五脏六腑,一次次冲撞着原本深入骨髓的伦常礼法。
无数次碰撞与挣扎后,禁忌的洪流终于冲溃闸口轰然倾泻,一发不可收拾。
一个烟雨夜,风灯摇曳,春水打湿衣襟。两人亲手扯断知己之后的红线,温酒盟誓,相许终身。
“游龙戏凤,双影谁影。”
两个影子一旦重叠,便再也难以分割。
温云期抛却温家传承,舍弃铸剑师之名,斩断江湖中的一切,带着自己唯一所有的巨阙重剑,随楚烟客到了景都。
可是,楚烟客不只是楚烟客,更是皇长子——楚容清。
回景都后不久,一道册立太子的诏书从天而降。那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荣耀,可楚容清的心,却在那一刻起了迟疑。
他很明白,即便是一个普通人,这样的感情也不容于世,更何况他是皇子。倘若再成为太子,那么楚朝传承、子嗣绵延,将成为他肩上不可推卸的重任。
紧接着,昭明帝赐婚丞相女,他将要迎娶太子妃。
皇恩浩荡,楚容清终于不再犹豫了。
他入宫面见昭明帝,求他的父皇收回成命。他不愿娶太子妃,也不能做太子,他愿舍一身荣华,只求自己的婚事与子嗣一生留白。
楚朝三百年,从未有一个太子主动求废。昭明帝勃然大怒。
灯火万盏,御阶森森,他跪在殿前,三天三夜。
昭明帝盛怒之下,便要将太子改立为刚满两岁的幼子楚容渊。满朝文武唯恐幼主误国,齐齐劝谏,为太子求情。
昭明帝子嗣本就单薄,终究还是保留了楚容清的太子之位,只是又补上一道旨意,立楚容渊为下一代储君。
满朝震动,人人嗟叹。
在所有人眼中,楚容清就像是皇位的临时交接人,帮尚未成年的楚容渊暂时保管而已,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只有楚容清松了口气。唯一遗憾的是,君无戏言,太子妃还是进了府,这将是他此生注定辜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