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新,我想给你讲个故事。”林安的笑意由冷而暖,“从前有个人,飞扬跋扈,骄奢淫逸。一日他设宴请客,命美人斟酒劝酒,宾客若是不喝,他便说是美人劝酒无功,当场斩杀。宾客们见此,只好硬着头皮强自饮酒,个个醉倒席间。
偏偏却有一人,始终冷眼旁观,已有三名美人被杀,他却面不改色,仍旧不饮一口。有人看不下去,斥责他冷酷无情,而他道——‘非我杀人,与我何干?’”
林安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旧事闲话,场面却一时寂静。
众人看着她,神色各异。她似乎是在说,杀人的是阳国公,救人不是陌以新的义务,不救,也不是他的罪过。
他们所有人,都不愿看他赴死,只是谁也无法宣之于口。而她,却如此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
“非我杀人,与我何干?”——这等话一旦传扬出去,自私、冷漠、怯懦……无数恶意都会向她而来。
世道往往便是如此——人们不会过多议论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却常常指责一个好人不够好。
可陌以新很清楚,她这番话,绝非劝他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只是要让世人明白他的牺牲,感激他,铭记他。
她只是不忍他死得沉默无声,被世人视作理所应当。
身死魂灭,一切皆空,可她,还要为他计较这些身后名。
“安儿,别说了。”陌以新眉目微颤,眼底痛色更甚。
他静静看着这张熟悉的脸,仍旧那般明亮,那般坦荡。
这一瞬,他只想走过去,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如果早知道,昨夜在皇宫里的那个拥抱,会是他们最后一次如此靠近,他一定会抱得更紧一点,再久一些,哪怕只多一息也好。
他闭了闭眼,眼角愈红。
安儿,安儿,你真是……叫我如何放得下。
林安只浅浅一笑,柔声道:“可我明白你为何会这样选择,因为换作是我,我也一样。我们不像有些人,看似高高在上云淡风轻,实则,不过是技不如人,还输不起罢了。”
阳国公欣赏着两人的生离死别,快意在他心头跳跃,可他面上仍一片冷静,沉声道:“这又是什么?拖延时间,缓兵之计?”
林安轻笑一声,随着这一笑,竟猝然呕出一大口血。
“安儿!”陌以新终于失声嘶吼。
“林姑娘!”荀谦若同样面色骤变,上前将她扶住,“林姑娘保重,莫要急火攻心!”
林安撇开荀谦若的手,呵呵笑出声来:“我不是急火攻心,是服了毒。”
她说着,忽然想起,江岳死前,似乎也说过这样一句。
哈,莫非他们穿越者,终究都逃不过这样的命数?
陌以新的面色陡然一白。
林安看向陌以新,唇角仍挂着浅笑,眼中却早已泪水涟涟:“我怎能看着你孤身一人前去赴死……”
她微笑着,一步步艰难地走向他,每一步都像是竭尽全力,“我会先你一步,黄泉路上……等你……”
话未说完,喉间又是一阵腥甜翻涌。她用力捂住嘴角,却依旧止不住咳血,暗红的血迹滴洒在火红嫁衣之上,点点隐没其中,好似燃尽的火星坠入烈焰,转瞬被吞噬无声。
阳国公的神色也不由一滞,显然未曾料到她竟会对自己下此狠手,心中顿生疑窦。
林安一句话说完,终于走到陌以新身前,却已力不能支,一个踉跄软倒在地。
“安儿!”陌以新脸色骤变,几乎是扑过去,将她接入怀中,双膝狠狠撞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始终沉默的厉南风眉心一蹙,便要上前拦阻,阳国公却先他一步,俯身扣住林安手腕,两指探上她的脉门。
须臾,他收回手,眼神复杂至极。
——果真是中毒之相,毒性已切切实实深入心脉,顶多撑不过片刻,神仙难救。
阳国公出身皇室,自然知晓假死药,可他很确定,这不是假死药,而是真正的剧毒。
阳国公缓缓站起身来,震惊转瞬即逝,被肆虐的狂喜取代。
他曾费尽心机,就是要让陌以新眼睁睁痛失所爱,让他撕心裂肺,生不如死。可陌以新屡屡棋高一着,竟在他眼皮底下将林安救了出去。
可没想到,他原本最为遗憾的事,竟是林安自己帮他做到了!
“哈哈哈哈——”阳国公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陵前空旷的天地间掀起回音,“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皇上有如此红颜知己,实在令人羡慕!”
他说着这样的话,语气中却满是嘲讽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