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低声应答,目光却未离开一寸,“很好看。”
宋默在后来想起这一刻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
是连绵雨后的一缕初霁,又似浓雾散尽时,天边破晓的曙光,万物刹那清明,皆因她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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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默搬进新宅院这件事,众人皆无异议,唯独林青时对此颇有微词。倒并非是对这个少年魔头的身份心存偏见,纯粹是瞧着他不顺眼,总觉得他一出现便没好事。
不过好在他并不常常呆在新宅中。大多数时候,他皆不见踪影。他与安乐郡主之间发展到何种地步,温禾尚未来得及问,却见师兄一纸书信,寥寥数语,只道是京都周边已无甚意趣,他将随着小绿儿同往辽阔自由的边塞,领略一番豪迈风情。
玩伴骤然少了一位,小停云百无聊赖,颇感无趣。时常蔫蔫地坐在门框上,眼巴巴望着大街上纵情奔跑的同龄孩童嬉戏打闹。但因着先前遭遇的种种,加之温禾时常告诫她对外边之人要留有戒心,她极少独自外出游玩。不过这般郁闷的日子并未持续多久,温禾便将她送去了书院,一同打包送去的还有宋默。
为小停云找的书院只收男学生,故而她只能扮作男童装扮。每日天边破晓,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背着箱笼,一同步行去上学。
宋默起初是并不愿意去书院的。他这个年纪不上不下,处境尴尬。当温禾提议他不妨也去上学堂的时候,少年眉头一皱,嘴唇动了动,却又蹦不出一个字儿来。
温禾瞧出他的别扭,只当他是羞愧于自己识字太少,年过十六却要同六岁的稚童在外舍启蒙,实在有失颜面才不愿意去。于是弯着眼睛笑眯眯地给他画大饼。
“我们还等着你将来金榜题名,当大官,让我们也跟着享享福呢。”
不知是前半句点燃了志向,还是后半句的期盼起了作用,孩子总算勉强点头,愿意听话去上学了。
平淡日子如水般流过。
两个月后的某个黄昏,一大一小散学归家,只见小停云鼓着腮帮子,闷着气儿不理人,一进门也不吃饭,背着一箱笼的书躲进了自个儿的房间。
温禾与宋默面面相觑。
她忙问起是不是孩子在学堂受了委屈又不肯说,宋默摇头一概不知,温禾气得真想梆梆给他两拳。
先前明明说好在学堂好好照看孩子的呢。
温禾推门进去的时候,小丫头正捧着书摇摇晃晃脑袋,嘴里念叨着什么之乎者也……背着背着,跟自己怄上气了,猛地将书本往头上一顶,伏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
哭得那叫一个凄惨。
温禾见状,心一下子揪住了。当即以为孩子在学堂受欺负了,拉着小停云就要去书院讨个公道。小丫头拼命拽着她的手不让去,笑脸哭得惨兮兮的,抽着鼻子说跟谁都没关系。
温禾轻轻捏捏她的脸颊软肉,柔声问:“真的吗?”
“真的……”小丫头眼泪鼻涕混为一谈,说着说着自己又委屈地嗷嗷起来,“为什么默哥哥两个月就能进上舍,我、我连先生布置的课业都做不完……”
“他十六,你六岁,咱不跟他比!”温禾用袖摆抹掉她脸上的眼泪水,指腹温柔地揩去眼角的残泪。
一直默默跟在后头的宋默从门边走出来,他不知自己的进步神速对小孩儿造成多大的伤害,有些无措地摸了摸鼻子,不知该说什么话安慰才好。
闷了半晌,才笨拙地挤出一句。
“那我下回考差一点便是。”
闻言,温禾呼吸一滞。这叫人听了更像是有意的嘲讽,她轻轻瞪了他一眼,转头正要再安抚小停云。
却见小丫头自己一抹眼泪,叉着腰,带着浓厚的鼻音,不服输地大声道:“不必让我!总有一日,我会超过你的!”
不愧是老温家的孩子,温禾激动鼓掌,抱着小丫头开玩笑道:“好志气!那咱们家可是要出个女状元咯!”
又是金桂时节。
随着入秋,风起枫落,吹散了夏日的焦躁,只是窗外簌簌飘落的红叶,总是难免染上一些悲凉的意味。
在散学归家的路上小停云看中了一只粉蓝相间蝶翼的风筝。为此,她足足纠结了三日,待到学堂放假,一大清早便蹲守在温禾房门口,眼巴巴地等着。
温禾推开门,便被一只小年糕鬼扑上来,抱住了她的大腿。
“好姐姐,给我买只风筝吧!”小丫头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话,仰着笑脸,“求求您啦!给我买了,我给您当牛做马一辈子也成!”
温禾被逗笑了,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一只风筝而已,哪就用得着你当牛做马了?走吧。”
恰是风清气朗的好时节,天气也已转凉。温禾便带着她,顺便叫上宋默和巧灵,一同去城外踏秋放纸鸢。她给小停云买了那只心心念念的粉蓝蝴蝶,另一只是瞧着喜庆随手挑的。
卖风筝的老翁舌灿莲花,一通乱吹下来,温禾只听见了“双喜登眉”这么一句吉祥话。
小停云是第一次放风筝,马车刚停稳,她便抱着自己的蝴蝶风筝欢呼着跑远了,巧灵赶忙追上去照看,生怕她摔着或是跑丢了。
转眼间,原地只剩下温禾与宋默。
入了学堂后的宋默,周身那股凌厉冷硬的气质似乎被墨香书卷气柔和了不少。他常穿着一身素净的青袍,身形颀长,立于秋色之中,眉眼间的阴郁散去,竟显出几分疏朗温文的书卷气,瞧上去倒是可亲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