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禾的话甚至连尾音都还没落下,从秦至清,不可胜数的地主、官僚就已接连不断地拍案而起:
“荒谬!此乃掘我朝根基之祸源!”一位身着朱紫官袍的老者须发皆张,手指剧烈颤抖,仿佛眼前不是光幕,而是倾覆的社稷。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纳粮当差,天经地义!若按田亩征丁银,那些黔首佃户,无立锥之地,岂非从此逍遥于王化之外?
此例一开,谁还安守本分!他们都跑去经商游荡,这田谁来种?这国之根本,还要不要了!”
“不止于此,不止于此啊!”
一个乡绅也在捶胸顿足,脸上的肉因恐惧而抖动,“这是要我们的命啊!我家田亩是多些,可哪一亩不是祖辈辛劳、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
如今倒好,那些穷棒子生再多崽子也一文不出,所有的担子全压到我们头上!这哪里是均摊,分明是抽筋剥皮!长此以往,富者倾家荡产,贫者越发刁顽,这是要逼反良民啊!”
更有一人面容阴鸷,只听他冷哼一声,声音里透着刺骨的寒意:“‘惟以资产为宗’?说得好听!此策一出,我等士绅与黔首贱民还有何分别?
朝廷取士,难道只看田契不成!这是要毁了我等的立身之阶!
更可怕的是,若真如此,日后国库岁入便全系于田亩,一旦有灾荒,税收立减,朝廷用度从何而出?届时,必然加派不止,仍是永无宁日!提出此策者,其心可诛!”
种种言论,不一而足,但只有一点是这群人的共识,那就是:本朝君王若有此念,他们必倾尽一切手段阻之!
【举个例子:
假设某县原来每年征收地税1万两银子,丁税5千两银子,总税银15万两。该县共有10万亩耕地。
推行摊丁入亩后,5千两的丁税就被摊进了地税中。
那么:
新的亩税率=(10000+5000)100000=015两亩
一个有地100亩的地主,原来可能要交地税10两,丁税(假设他家有5丁)1两,总税11两。
现在他需要交100015=15两。
一个只有地10亩的自耕农,原来可能要交地税1两,丁税(假设他家有2丁)04两,总税14两。
现在他只需交10015=15两。
——但是!
如果这时候有一个完全没有土地的佃农,原来要交丁税02两,现在因为他没有土地,所以连这02两也无需再交!】
【对地主而言,区区四两银子不值一提;对有田农户来说,01两咬咬牙问题也不大,如果丁多一点那还赚了;但对于完全没有土地的佃农来说,足足二百文钱,绝不仅仅是每年省下几钱银子那么简单。
这二百文钱,是悬在脖颈上的绞索,是压垮脊梁的最后一块巨石。
为了凑足这笔活命钱,他们不得不在农闲时去地主家做苦工,任由盘剥;不得不让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就去做童工、甚至,一出生就溺杀;不得不在青黄不接时向地主借下可怕的高利贷,从此陷入永世难以翻身的债务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