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啊！”
望着呼啸涌向太极殿的叛军，景弘的心中头一次生出无力感。
绝大部分的太监已经四散逃命，整座皇城也沦为一片战后，后宫也好、婢女也好，不知道多少人枉死。此时此刻皇帝的身边就只剩下陈炳带着的几十号拱卫司死士，他们还是拼死才从翊王府杀出来的。
这仗还怎么打下去？
“淮儿，走！”
片刻的失神之后，景弘突然猛地推了一把景淮：
“陈炳，保护太子突围，杀出去！”
他很清楚，想坚持到勤王兵马入京是不可能了，再死。。。。。。
大军南下，马蹄踏碎春寒。景淮立于战车之上，身后三万威卫列阵如林，旌旗猎猎，遮天蔽日。沿途州县百姓跪伏道旁，或焚香祈福，或掩面啜泣。有人低声传语：“太子亲征，是要平定南乱。”也有人说：“不是平乱，是去谈和的……若朝廷不肯让步，怕是要血洗八州。”
景淮不语，只握紧腰间佩剑。那剑是他母妃生前遗物，剑鞘雕花已旧，却始终未换。他记得七岁那年，母亲将此剑交予他时说：“男子立世，当以心为刃，以忍为锋。你将来若执权柄，切莫因怒杀人，亦不可因情废法。”如今回想，字字如针，扎入肺腑。
第三日黄昏，大军抵临江州边境。此处原是景翊练兵之所，如今城门紧闭，吊桥高悬。守将乃前右武威卫副统领薛崇，曾随景翊征讨北狄，战功赫赫。此刻他立于城楼，披甲执弓，遥望景淮，声音沉如铁石：“太子殿下，我等奉旨守土，未经诏令，不敢开关迎军。请示下意旨，否则箭矢无眼！”
景淮策马上前一步，朗声道：“我不是来攻城的。我是来听你们说话的。”
城上众将皆是一怔。
“我知道你们心中有恨。”景淮仰首，声贯长空，“景翊是我兄长，严承弼是我师臣。他们的死，我也痛。但叛乱已平，首恶伏诛，若再起刀兵，受苦的是百姓，毁的是江山。今日我孤身至此，并非挟威压人，而是以兄弟之名，求一席对话之地。”
风过林梢，鸦雀无声。
良久，城门吱呀开启一道缝隙。薛崇亲自缒绳而下，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卷黄帛：“殿下既以诚相待，末将亦不敢欺瞒。此乃南境八州共拟《陈情表》，愿陛下垂察民心，勿使忠良寒骨成灰。”
景淮下马接表，亲手扶起薛崇：“诸位将军请起。我既来此，便不会空手而归。无论表中所言是否合制，我都将一字不删，呈于父皇御前。”
当晚，景淮宿于江州驿馆。灯下展读《陈情表》，通篇悲愤激越，字字泣血：
>“先王景翊，镇南十载，开屯田、修水利、抚夷民、拒外寇，百姓赖其恩德，呼为‘活菩萨’。然朝廷疑其功高，屡削兵权；忌其得众，频遣监军。彼时若加封赏，何至于此？
>严公承弼，直言敢谏，欲纠伪诏之谬，竟遭毒手。今朝廷追谥厚葬，固然是正，可凶手何在？谁授意行凶？为何至今缄口不提？
>我等非求裂土，惟愿自治：赋税半留本州，官吏自行推举，边防自主调度。如此，则军心安，民心得，社稷稳。若朝廷执意剿杀，虽百死而不悔抗命！”
景淮读罢，掌心出汗。
这不是叛书，而是一纸泣诉。它诉说的不只是权力之争，更是中央与地方长达数十年的积怨??赋税尽输京师，人才皆赴北阙，南方士卒战死沙场，尸骨难归故里。他们要的不是独立，是要尊严。
但他也知道，这些要求一旦答应，便是动摇国本。历代帝王最惧者，非外敌，非灾荒，而是尾大不掉的地方势力。一旦放权，便如决堤之水，再难收回。
次日清晨，景淮召集诸将议事。地点设在城外校场，无帷帐，无仪仗，仅设九张木案，南北相对。
“诸位将军。”景淮开口，“我已阅《陈情表》。你们的要求，我可以带回朝廷，由父皇裁断。但我也有三个条件，若能达成，方可议和。”
众人屏息。
“其一，解散私兵，交还印信，所有兵马重编入朝廷边军序列，由兵部统一调度。”
“其二，不得再供奉景翊神像，不得传播谶语妖言，不得以任何名义组织结社。”
“其三，派出代表三人，随我返京，面圣陈情，一切决于天子，而非刀兵。”
薛崇皱眉：“殿下，这些条件近乎苛刻。尤其是第一条，若无兵权，我们如何自保？”
“自保？”景淮冷笑，“你们现在是在和朝廷谈自保？还是在逼朝廷动手？”他站起身，环视众人，“我知道你们怕什么。怕清算，怕贬谪，怕死后连名字都被抹去。可你们有没有想过，若真打起来，死的不只是你们，还有百万无辜百姓！你们想为南境争一口气，那就用这口气活下去，而不是用它点燃战火！”
话音落下，四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