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曦在即将走出书房的那一刻，突然驻足，而这个时候陈纪已经服下了毒药，眼见陈曦驻足，神色有些奇怪。
“元方公，若我非是陈家之人，依旧拥有现在的道德和能力，您还会如今天这般吗？”陈曦侧身对着陈纪询问。。。
夜更深了，未央宫的灯火渐次熄灭，唯有观星台上那一点微光仍固执地亮着。风从渭水方向吹来，带着春末最后一丝寒意，拂动二人衣袂如旗。陈曦忽然觉得胸口发闷，仿佛有千斤重石压在心口，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子川。”他低声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并肩作战是在哪里吗？”
蔡琛微微一怔，随即轻笑：“?坞。”
“对，?坞。”陈曦闭上眼，似要将那段记忆刻入骨髓，“那时你才十四岁，披着不合身的铁甲，手持元凤剑冲在最前。我本想拦你，可你回头看了我一眼??就那一眼，我知道拦不住你，也不该拦你。因为你不是谁的女儿、不是公主，你是蔡家的血脉，是这片江山注定要倚仗的人。”
蔡琛沉默片刻，声音很轻：“可我现在做的事，和当年挥剑杀敌不一样。那时候，敌人在明处，刀锋所指即是正道。而现在……我在用规则杀人，用律法割裂人心。那些跪在殿下的世家子弟，他们中有些人甚至还不满二十，从未参与谋划，却因父祖之罪被连坐贬黜。你说，这真的是对的吗？”
陈曦睁开眼，望向她：“你问的是‘对不对’，而我想的是‘能不能停’。若能停，我宁愿回到三十年前，只做一名布衣谋士，与玄德公煮酒论天下，看你舞剑于庭前。可现在不能停。孙乾那一局，不是终点，而是导火索。他让我们看清了一个事实：这个国家的根基，早已被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悄然腐蚀。如果我们不斩断这些手，将来崩塌的就不只是信任，而是整个汉室社稷。”
他顿了顿，语气转沉：“你问我是不是暴政？也许吧。但比起让百姓再度陷入战乱流离、让边疆将士寒心退却、让外敌窥伺中原空虚而趁虚而入??这样的‘暴’，我宁可背负千年骂名。”
蔡琛望着星空，良久才道：“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那些世家嘴上说着‘礼治’‘仁政’，可他们自己却是最先抛弃规则的人。他们以为权势可以代代相传，以为血脉能凌驾律法之上，以为只要结党营私、操控舆论，就能左右朝局。可他们忘了，真正的秩序，从来不是靠裙带维系的。”
“所以你要建立舆情司？”她忽然问。
“不只是舆情司。”陈曦摇头，“那是表象。我要建的是‘信制体系’??以官报为基，传音塔为脉，驿站为络，使朝廷之声直达乡野；设‘实言坊’，鼓励民间举报造谣者，查实即赏；更要在太学增设‘辨伪课’，教学子如何识破虚假信息。我们要让真相成为一种习惯，让说谎者如履薄冰。”
蔡琛点头：“但这还不够。制度若无震慑之力，终将沦为纸面文章。许褚虽忠勇，但他一人难察天下耳目。必须有人独立于朝堂之外，专司监督百官言行，纠察其是否滥用权力、是否暗中煽动。”
“你想设御察台？”陈曦眯起眼。
“不错。”蔡琛目光坚定，“由皇帝直授令符，不受三公节制，成员从寒门俊才与退役将领中遴选，十年一轮换，严禁结党联姻。其职不在断案，而在预警??一旦发现某地言论失衡、民心浮动，即可上报天听，提前干预。”
陈曦深深看着她，忽然笑了：“你比我还狠。”
“我不是狠。”蔡琛淡淡道，“我只是知道，若不想让今日之事重演，就必须把漏洞补死。你可以容忍一次背叛，两次动摇，但第三次，可能就是倾覆。我不敢赌。”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远处钟楼传来五更鼓声，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一只孤雁掠过天际，鸣声凄清，仿佛在哀悼昨夜死去的某种东西??也许是旧日的温情，也许是君臣之间的无猜。
……
数日后，洛阳南市。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茶肆酒楼皆闭门谢客，巡街的羽林卫比往常多了三倍。百姓们低声传语：“听说了吗？李家三郎昨夜自缢了。”
“哪个李家？”
“还能是哪个？陇西李氏！他爹是参与流言案的十七家之一，刚被削爵为民，田产充公，连宅子都被查封。那孩子原是要娶尚书令之女的，婚事也黄了……听说他在遗书里写，‘生为士族子，死不愿为贱民’。”
“唉，可怜啊……可谁让他家主子作死呢？朝廷仁至义尽，给了七日申辩期，他们偏不信邪，还想串联请愿。如今倒好，不仅没救回孙乾，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孙儒宗怎么说也是天下文宗，就这么流放辽东，未免太寒士人之心。我听说太学已有数十名学子联名上书，请求宽宥。”
“上书？你也太天真了。现在谁敢递这种折子？前日工部有个主事，不过在席间说了句‘孙公或有苦衷’，第二天就被罢官下狱，全家迁往敦煌戍边！你没见最近连诗会都不敢办了吗？生怕一句吟咏被人曲解成影射朝政。”
“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敢说话了。”
话音未落，两名黑衣人突然出现在街角，胸前绣着银色耳形徽记??正是新成立的舆情司密探。众人顿时噤声，四散而去。
同一时刻，长安未央宫偏殿。
刘备正在批阅奏章，眉头紧锁。案头堆积如山的折子中，有一封尤为刺目：《谏止株连疏》，署名竟是昔日亲信大臣赵温之子赵谦。此人年方二十二，尚未入仕，却敢直言“刑罚过重，恐失士林归心”。
周瑜立于旁侧，轻声道：“陛下，此疏若不回应，恐激化矛盾；若回应，则似示弱于世家残余势力。不如暂压，待风头过去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