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劲极大,好像要掐断她的腰,让她喘不过气来,黎可轻轻吸了口气:“贺循。”
贺循的眼睛用力瞪着,瞳仁漆黑而眼白泛红,咬牙一字一句:“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厚颜无耻的女人,任何问题都不能拿这种办法来解决。”
黎可不在乎他怎么说,被他双掌掐得死紧,压根也提不起底气,软声央求:“拜托了。”
薄薄的腰肢在掌心,她拧着,似乎又有些柔弱无骨、弱不禁风的样子,在他手掌下轻轻起伏喘气,似乎他再紧一些就能完整掐拢她。
他头脑胀痛混乱,又不知道何从而来的汹涌情绪,像洪水肆虐一样。
黎可不理解,有气无力地问他:“你为什么不能帮我一次呢?这根本不需要你费神费力,甚至不用花任何心思和精力,只需要你随便一句话,好像你嘱咐说中午吃什么,家里要做什么事情,真的很简单,不费吹灰之力。”
贺循就是不愿意,说不来的情绪,不愿意让她如愿以偿。
她为什么非要这么执着地去帮另外一个人?甚至拿出了所有的手段和要挟。
“我为什么要愿意?”贺循也有自己的固执和秉性,语气刻板,“我为什么要帮你?我不想做的事情,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从来没有人能让我屈服。”
他这么说,已经是毫无可能。
两人呼吸相缠,却有不一样的起伏频率,混杂在一起,确又有明显的隔阂和距离。
黎可看着他黯淡尖锐的五官脸颊,抿着唇,把嘴唇抿了又抿。
她很轻而闷地沉了口气,偏过脸颊,垂下眼睛,最后又咬了下唇壁:“小欧六个月,他爸爸就死了,那时候……距他二十二岁的生日还差十几天,我们已经约好时间去领证结婚……”
“那天晚上何胜来找他,两人在外面吃饭,喝了一点酒。吃完饭,他骑着摩托车回家,晚上路灯坏了,遇见个横穿马路的人,他突然刹车扭转车头,而后直接撞上了路桩,当场就……结束了……”
黎可的声音很平静,回荡在空间甚至有些空洞凝涩。
贺循神色慢慢平息,手指卸力,渐渐地松开了她。
她的呼吸好像又顺畅起来:“那天晚上,何胜跪下来跟我说对不起……也是从那天开始,何胜就留在我身边。那年他年龄不到二十岁,还是个每天在游戏厅混日子的人,他开始想办法赚钱,要把所有赚的钱都给我,说是替小欧的爸爸养小欧。”
“我说什么话他都会听,但不管我怎么说他骂他,让他不用再守着我和小欧,第二天他又像个没事人一样出现,小欧从小到大有什么事,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忙,我上班或者有什么麻烦事,他一个电话就来了,他有空就带着小欧出去吃饭,陪小欧玩,每年都要专门陪小欧过生日,还要给很多压岁钱。”
“这些年,何胜一直说要赚大钱,我知道他就是想赎罪,想补偿我跟小欧,但其实这些都跟他没关系……他也没读过什么书,家里一穷二白,想赚钱也要有能力有关系,后来他厚着脸皮找到何老板这个远方堂叔,凭着眼力劲去自己找事情做,最开始就在何老板家开车,帮家里接送孩子,做各种杂事。”
黎可转回视线,看着贺循那张沉默冷清的面孔,“你看……连你需要保姆的事情都是他去忙,可是何老板公司有什么好事也轮不到他头上,他只能自己去想办法,去结交认识各种人,花钱请别人吃吃喝喝,混个脸熟,找点活儿干。”
“小欧已经长大了,大家的年龄也大了,何胜从20岁到了27岁,我总觉得他也要结婚生子,不能为我耽误他自己的人生,这些年……我也不想欠何胜什么,我不想要他的钱,也不想要他对我怎么样……但凡他开口说要我帮忙的事情,如果我能做,我就肯定会想一切办法帮他,有来有往,就当是我报答他对小欧的好。”
“很难吗?”黎可仰起脸,问贺循,“我想求你帮一次忙,真的很难吗?只是你一句话而已,只要你随口跟何老板提一句何胜,这么大的一个项目,一个小角色而已,不是让何胜去做个能力不能胜任的岗位,也不是给他多么重要的位置,只是让他跟着何老板一起参与,他其实能做很多事情,他能吃苦,他脑子还活络,他很擅长跟那些工程队的人打交道,他人品也不坏……”
贺循垂眼,脸上神情让人琢磨不透。
不难——只是随口一句话,只是她来求情,而他不愿意她求到他面前来。
他只是咽了咽喉咙,胸膛里有未消的余怒,也有听她说这些话的茫然,语气平直轻渺:“你既然想求人办事,有些事你可以和我直说……不用拐弯抹角去做。”
黎可闭了下酸涩的眼:“我知道我这个要求很逾越,我没有理由也没有身份跟你开口,我知道你是个很好的人……我也知道我很过分……”
她很少为自己求人办事,也知道她这样做不合适,但她还是答应了何胜。
黎可从来都知道,知道哪些人可以接触,哪些人可以深交,哪些人可以信赖和帮忙。
她也知道他很好,知道自己一直在利用他的好,不管这种利用一开始是处于某种幼稚的报复或者捉弄,还是渐渐对自己有用有利,也知道自己帮何胜肯定有胜算——不管是以女人的身份,还是朝夕相处的情谊,抑或是那点身体接触的暧昧……
“贺循,我跟何胜,我们这种人……是跟你们不一样的。”她目光灼灼,极认真地看着他,“虽然我们都活在这里,生活里可能有些交集,也许我们可以坐在一起,可以聊天说话,甚至……”
她手指抓了下他的胳膊——甚至他们可能有某些的亲密接触,“我们不是文明人,我们可以不讲道理不要脸……你们会觉得很生气很可笑很丢脸,但人和人从来都不一样。”
他突然打断她的话:“我答应你!”
贺循抬起眼睛,面庞深邃而语气平静,薄唇微抿,“一件小事而已,不用再解释,我会帮你。”
黎可怔怔看着他——他神色认真,语气不似作伪,而他说出的话她就会相信。
问题解决,事情结束,两人面对而立,气氛却有些莫名。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我会永远记在心里。我保证,我保证我会报答你……”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你可以对我不满意,虽然我也总是不着调惹你生气,不管以后我会不会留在白塔坊,你有任何需要我的事情我都会帮忙,至少我能帮你照顾Lucky。”
贺循很难描述那种情绪——即便两人面对面站着,却好像有条她划出的缓缓流动的河流横亘在两人面前,她站在河的那岸,把他划在河的这边。
那是人与人之间的鸿沟,跨越了时间和过往所有的经历。
“不用客气。”他说,半途把这句话咽下,又觉得惘然,“一件很简单的小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