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一会,贺循似乎听见身后发出轻微的声响——窗户。
他扭头,眼睁睁地看见一件校服从突然打开的窗户里扔进来,而后有一缕黑头发垂在窗台边缘,同样垂着的还有她的一只胳膊和半条腿,帆布鞋的脚尖用力蹬着,她趴在窗台上,像翻墙一样,企图从窗户的缝里挤进来。
贺循立马就明白——这是实验课的顶楼,阅览室的窗外有条铺着下水管的窄道,被外墙和装饰围栏挡着,她应该是从天台上翻下来,再沿着楼体走到阅览室窗户外,最后从高高的窗户里爬进来的。
那扇下推窗的缝隙不大,真难为她这么瘦,居然能挤进来。
贺循心情欣喜,起身走过去,他迈着步子,手指敲敲窗户,挑着眉棱,少年音色清润:“Hello,你在飞檐走壁吗?”
那条裹着校服长裤的腿,因着翻窗的动作,已经把裤腿卷蹭到了膝盖,她穿着双学生中很常见的黑色高帮帆布鞋,露出中间那截雪白纤细的小腿,用力乱蹬的腿突然就僵在了半空中,只有脚尖高高地跷着。
贺循隐隐约约听见一声慌张:“靠!”
下一秒,那缕长发撤回了窗外,已经探进来的手和半边身子也麻溜地撤走,最后腿也慌慌张张地缩了回去。
他已经走到了窗边,看见这个人猛地一缩,抱着脑袋蹲在窗下。
贺循探头,心里觉得好笑,清声问:“你不进来吗?”
女生埋着头,把连帽衫的帽子翻在头顶,盖住脑袋,猛地摇头。
既然阅览室有人,她打算原路遁走。
贺循那时候还是个单纯认真的少年,问:“你的校服,不要了吗?”
她脚步一滞,又猫着腰小碎步后退,退到了窗户下,一只袖子捂着自己的脸,一只手攀到了窗台,动动手指,声音故意压得粗嘎:“麻烦,衣服递给我一下。”
贺循看见那只白皙纤长的女生手指,淡粉色的指尖——用荧光记号笔涂的指甲。
“你不进来吗?”
他捡起地上的校服,“没关系的,我不会打搅你。”
“我,我要去上体育课……快集合了。”她声音含含糊糊,“下次吧。”
贺循拎着她的校服,抖抖灰尘,迟迟没有把衣服还回去,只是看着这位不愿意暴露身份的女同学,问:“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班的?”
“你先把校服还给我,我再说。”
攀在窗台上的手腕蹭了灰,手指在虚空抓抓,一心想要她的校服。
但贺循迟迟不给。
她等着心急,最后不得不说:“范秋娜,初二八班。”
贺循注视着那只白皙鲜艳的手,把校服递了过去,她手指抓住,“噌”地用力把校服扯了回去。
拉拽的时候,这位慌里慌张的女同学抬了下头。
她翻上了卫衣的帽兜,用宽大的衣袖遮住了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她用这双眼睛瞪着他。
时间久远,贺循早已忘记了那双眼睛的具体细节,只记得当时的自己愣了下——漂亮得会说话的眼睛,很清亮,像水波潋滟的玻璃珠。
等他回神,这位女同学已经溜之大吉。
后来嘛……
其实青涩懵懂的岁月并不是无所事事,除了留白的阅览室,还有深奥有趣的学业,活力激情的运动场和许多别的事情。
那时候总觉得岁月漫长,日子一天天过去,做什么都不慌不忙,家里原先打算让贺循在潞白读完初中再回临江,他也没有想到父母改主意让他提前回去,初二学期匆匆结束,他后来再没遇见过阅览室的那位女侠红线。
很多事情就这样戛然结束,连遗憾都算不上,勉强能称为少年时期的一件小小“趣事”。
然后新的生活开启序幕,占据了记忆。
现在的贺循也忘记了她当年嘴里报出的那个“范秋娜”的名字,但在当年,十四岁的贺循有见过初二八班真正的范秋娜——那是个短头发的女生,身材和骨架绝对挤不进那扇窗。
至于当时黎可为什么要说谎,原因很简单——
其一,在这不久之前,她早上迟到翻围墙被贺循看见,还被他告诉老师,挨了批评。
其二,就这节自习课,她刚在办公室罚站结束,她不想看见这个讨厌的家伙,也不想让他认出自己。
贺循这天晚上睡得很沉。
如果睡前回忆很多的事情,那大概在梦里他能看见当年的情景——初中短短两年,似乎并没有发生过什么记忆深刻的事情,那些稀薄的友情散去,他也极少去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