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散,王京的街巷仍沉浸在一种奇异的寂静之中。城中百姓尚未从昨日的惊变中回过神来,街头偶有犬吠,旋即被巡逻的雁翎骑喝止。凌川立于塔楼之上,目光穿透薄雾,落在远处宫墙残破的角楼上??那里曾是新罗王权的象征,如今却只余断瓦颓垣,在晨风中默然伫立。
他手中紧握那枚金印,紫绶垂落腕间,沉甸甸的,压得人心也重了几分。
不是荣耀,而是枷锁。
他知道,这封加封圣旨看似恩宠至极,实则暗藏玄机。节制北方七道兵马?那是将他推上风口浪尖,成为百官攻讦之靶;兼领平南道总督?那是要他独抗东海波澜,替朝廷挡下所有外患内忧。至于赐美人、黄金……不过是笼络手段罢了。真正想杀他的刀,从来不在战场,而在庙堂深处。
“将军。”身后传来轻步声,蓝少堂缓步登台,披甲未卸,脸上犹带血痕,“林远图已率水师主力入港,正在宫外候见。另有一事……东面斥候回报,大和遣使船队正驶向平壤湾,打着‘吊唁新罗国王’的旗号,实则探我虚实。”
凌川冷笑:“吊唁?他们巴不得金承焕早死,好趁乱夺利。此番前来,必是试探我军是否真驻重兵于此。”
“属下以为,不可放其登陆。”蓝少堂低声道,“若让其窥得我军底细,恐引大军压境。”
“不。”凌川缓缓转身,眸光如电,“让他们来。不但要来,还要好好‘款待’。”
蓝少堂一怔。
凌川嘴角微扬,寒意森然:“传令下去:命柳衡整顿仪仗,以迎宾之礼出城三十里相迎;调唐岿然率玄甲营换常服伪装民夫,在沿途设茶棚供饮;命工匠连夜修缮驿道,张灯结彩,仿若盛世迎使。我要让这些倭人看见??新罗虽亡,然大周威仪更盛往昔!”
“可……若他们识破?”蓝少堂皱眉。
“识破更好。”凌川负手而立,声音冷峻,“让他们知道,我不但敢孤军深入,还敢在敌国废墟之上,大摆宴席,笑迎豺狼!”
蓝少堂沉默片刻,终是抱拳:“末将领命。”
待其退下,凌川独自伫立良久,忽听得塔楼下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金柱之子小石头,年方十二,满脸泥污,双手捧着一只破旧陶碗,颤巍巍走上台阶。
“将军……”孩子跪倒在地,声音发抖,“这是我爹临走前埋在家门口的老酒……他说,若有朝一日您打进王京,请您喝一口,算是替我们全村人敬您一杯活命酒。”
凌川蹲下身,接过那只粗陋的碗,碗沿缺口斑驳,却洗刷得干干净净。
他仰头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辛辣灼心,仿佛烧穿了十年风霜。
他放下碗,轻轻抚过孩子的头顶:“你爹是个英雄。从今往后,你不必再叫小石头,记住了,你的名字叫金昭武??昭示武功,永志不辱。”
孩子泪流满面,重重叩首:“谢将军赐名!我……我要参军!替我爹报仇!”
凌川点头:“等你长到十五岁,我亲自授你战刀。”
当夜,王宫偏殿灯火通明。凌川召集群将议事,案上摊开三张地图:一张为新罗全境布防图,一张为辽东至东海航线图,最后一张,则是密信绘就的大和本土地形草图,据闻出自一位逃亡至登州的倭国浪人之手。
“诸位。”凌川起身,指向大和地图,“敌人不会坐视新罗覆灭。不出十日,其先锋舰队必将集结于对马岛,伺机反扑。而我们要做的,不是防守,是先手出击。”
唐岿然惊问:“将军莫非想渡海伐倭?”
“正是。”凌川目光凛冽,“与其等他们来袭,不如主动登门。你们可还记得水鬼营统领闻侩?他已在新罗近海蛰伏七日,手下五百死士皆精通潜水、凿船、夜袭。明日午时,我将亲笔密信交予他,命其潜行至对马海峡,焚其补给舰、毁其灯塔、断其通讯。与此同时,林远图水师将佯动北上,制造主力进攻高丽故地的假象,诱敌分兵。”
柳衡沉吟道:“一旦成功,大和沿海必将陷入混乱。届时我军便可择机登陆萨摩或肥后,建立据点,逼其议和。”
“不止议和。”凌川冷冷道,“我要他们在国书上写下四个字:**永世称臣**。”
帐中一片肃然。
良久,蓝少堂低声开口:“可朝廷……会允否?陛下未必愿与大和彻底决裂。”
“那就别让朝廷知道。”凌川淡淡道,“奏折照常递,说辞照常写。但我们做的事,必须做在前面。等木已成舟,长安就算想拦,也拦不住了。”
众将互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震撼与敬畏。
此人不仅善战,更懂权谋。他早已看透帝王心思:既想拓土,又怕担责。那便由他凌川来做恶人,背骂名,执屠刀,只为将东海之患根除!
会议结束,诸将退出。凌川独坐灯下,提笔再写一封密信,内容仅八字:
**“风起于青萍之末,杀机已动。”**
信封火漆印下,署名并非“镇国大将军”,而是十年前那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