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辛弃疾第一次被部下质问了。
自从去年年底大捷之后，许多人便或明或暗来议论这件事。
淮南空虚成这德行，即便不能发动大军南下攻宋，可趁着宋国境内人心惶惶，以数千正经兵马为前锋，再整编出一。。。
辛弃疾盯着张术，目光如刀锋般扫过他的脸。帐中诸将皆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放轻了。良久，他才缓缓开口：“你说我为何犹疑？”
张术额角渗出细汗，拱手道：“末将失言，请大都督恕罪。”
“不必请罪。”辛弃疾摆手，语气却愈发冷峻，“你问得好。正因你问得好，我才更要告诉你??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你以为淮南空虚，便可一鼓而下？可曾想过，赵构虽昏，朝中尚有老成持重之臣？可曾想过，江南水网密布，一城失守，则援兵四至？可曾想过，我军若深入两淮，粮道千里，一旦被断，便是全军覆没之局？”
一番话如重锤砸落，帐中诸将无不低头。
辛弃疾踱步至沙盘前，指尖划过淮河一线，声音低沉而坚定：“刘汜说扬州空虚，左士渊言巢湖可用，李秀忧后路被袭，刘道惧孤军深入……他们说得都对，却又都不全对。战场之上，从来不是非黑即白。我要的，不是哪一个方向更容易打，而是哪一个方向打了之后，能让我军立于不败之地，进而席卷天下！”
他猛然抬头，眼中精光迸射：“你们只看到去年大捷之后宋军溃不成军，却忘了虞允文虽死，其政未亡！襄阳、庐州、扬州，皆有坚城深池；四川陆游镇守巴蜀，兵强马壮；江南财赋充盈，百姓未乱。此时贸然南下，稍有不慎，便是前功尽弃！”
杜无忌小心翼翼道：“那……大都督之意，是暂不动兵？”
“非也。”辛弃疾冷笑一声，“兵必须动，但要动得巧，动得狠，动得让宋人来不及反应！”
他指向南阳：“成闵瘫痪，吴拱主事，看似守势稳固，实则内里已腐。方城山二十寨，看似坚不可摧，实为怯战之举！此等龟缩之法，正说明宋军已无野战之心。而这，正是我军破局之机！”
萧仲达眼睛一亮：“大都督是要佯攻南阳，诱敌来援，再转兵东向？”
“不止如此。”辛弃疾手指一移，落在颍州，“我要先取颍州。”
众将愕然。
张术惊问：“颍州？那不过是个小城，既无险要，又无重兵，何须劳师动众？”
“正因为它是小城，才更要拿下。”辛弃疾嘴角微扬，“颍州地处淮北腹地，西通许洛，东接连泗，北接汴梁，南望合肥。如今汉宋对峙，边界犬牙交错，而颍州恰在缝隙之中。宋人以为它无关紧要，故防守松懈；我若突然占据，等于在宋境插入一把利刃！”
他顿了顿，环视诸将：“更重要的是??此地百姓心向大汉已久。去岁金军南侵，颍州父老自发组织乡勇，助我军斥候传递情报，掩护溃兵北撤。今我以王师之名入城，必得民心归附。一城既下，周边州县震动，人心浮动，宋廷必然调兵围剿。届时，我军以逸待劳，可在运动中歼敌主力！”
谢扶摇抚掌叹服：“妙啊！表面看是取一小城，实则是撬动整个两淮局势！宋军若救，则暴露兵力部署；若不救，则威信扫地，地方离心。无论哪条路，都是进退维谷！”
“正是如此。”辛弃疾点头，“而且，拿下颍州之后，我军便可沿颍水南下，直逼寿春。寿春乃淮西咽喉，控扼淝水，与合肥呼应。若我能据寿春，则左可牵制庐州杨春，右可威胁扬州，更可经由巢湖水道，打通与海军联络之路线！”
刘道恍然大悟：“所以大都督并非舍难取易，而是以易带难，由点及面！”
“不错。”辛弃疾沉声道，“兵法云：‘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我不必非要选扬州或庐州为主攻方向，我可以自己创造战场！只要我在颍州站稳脚跟，宋军就不得不来攻我。他们来了，我就有??在野战中歼灭其有生力量；他们不来，我就步步蚕食，将其防线撕开裂口！”
帐中一时寂静，唯有烛火噼啪作响。
片刻后，张术颤声问道：“那……何时出兵？”
“秋收一毕，立即行动。”辛弃疾斩钉截铁，“最多半月之内，我要看到颍州城头插上大汉旗帜！”
众人齐声应诺。
军议散后，辛弃疾独坐帐中，提笔修书一封，命亲卫快马送往许州，交予驻守当地的偏将赵元吉。信中详述进军路线、后勤调度、民夫征调之策，并附有一份密令：凡沿途州县官吏，若有阻挠军务者，可先斩后奏。
写罢，他掷笔于案，仰望帐顶，喃喃自语：“叔父……您当年未能完成的北伐大业，今日，我要替您走下去。”
夜风穿帐而入，吹动烛影摇曳，仿佛回应着他心底的誓言。
***
十日后，颍州。
晨雾未散，城门尚未开启。守城宋军懒散地倚靠在女墙边，打着哈欠。昨夜轮值的士兵正准备交接，谁也没注意到，远处田野间的麦茬地中，悄然浮现出一道道模糊的人影。
赵元吉率领八千精锐，昼伏夜行，五日之间穿越三百里敌境，此刻已悄然抵近城郊。他亲自趴在田埂上，用千里镜观察城墙防务，嘴角渐渐扬起。
“果然如大都督所料，东门守备最松，仅二十人值守，且无?望塔。城楼箭垛残破，夜间照明仅靠两盏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