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廿三,霜降。
宁波府衙的寅宾馆里,叶舟天不亮就醒了。窗外飘着牛毛细雨,甬江上的漕船梆子声穿透晨雾,隐约可闻。
他披衣起身,案头摊着昨夜写就的文书——是请求调阅府衙架阁库中《漕运考》的呈文。来宁波已五日,王守仁却始终没有露面,只让陆青传了句话:
“先看漕运。”
这四个字像把钥匙,却不知要开哪把锁。叶舟在府衙内外转了三天,发现这甬江码头的漕运,比安吉的竹海还要迷雾重重。
“叶典史起了?”老周端着热水进来,压低声音,“今早码头又捞起一具尸首,是漕帮的人。”
叶舟拧毛巾的手顿了顿:“第几个了?”
“本月第三具。”老周凑近些,“都说是失足落水,可尸首都带着伤。”
辰时初刻,叶舟带着赵虎来到府衙架阁库。守库的老书吏眯着眼验过公文,嘟囔道:“《漕运考》?上月刚被人借走。”
“谁借的?”
“按察司的金事。”老书吏翻着簿子,“说是查私盐。”
叶舟与赵虎对视一眼。王守仁让他查漕运,按察司也在查,这绝非巧合。
从架阁库出来,雨下得更密了。街面青石板湿漉漉的,倒映着来往轿马的影子。在府衙拐角,一个戴斗笠的汉子与叶舟擦肩而过,塞来张字条:
“未时三刻,天妃宫后殿。”
字迹潦草,墨色尚新。
天妃宫在码头东侧,香火鼎盛。未时不到,叶舟扮作香客混在人群中。大殿里烟雾缭绕,求签问卦的、许愿还愿的挤作一团。他注意到几个精壮汉子分散在殿内外,虽作百姓打扮,眼神却格外警醒。
后殿僻静,只有一个老庙祝在扫地。见叶舟进来,老庙祝头也不抬:“施主求什么?”
“求个明白。”
老庙祝扫帚顿了顿,指向偏门:“有人在等你。”
偏房里,王守仁独自坐在茶案前,正沏着明前龙井。
“坐。”他推过一盏茶,“尝尝这茶,象山来的,不比你们安吉的白茶差。”
叶舟依言坐下,茶香清冽,但他更在意王守仁接下来的话。
“知道你为何来宁波?”
“查黑莲教。”
王守仁摇头:“黑莲教要查,但更要查的是这个——”他从袖中取出一本账册扔在桌上。
叶舟翻开,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漕粮数目,每页都有个朱砂画的莲花印记。
“这是?”
“漕运衙门的暗账。”王守仁冷笑,“三个月来,经甬江转运的漕粮,每十船就少一船。少的这些,都进了黑莲教的粮仓。”
叶舟心头一震。漕粮关系京师供应,敢动漕粮,形同谋逆。
“为何不直接查封?”
“蛇未出洞。”王守仁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个圈,“漕运衙门、市舶司、甚至按察司里,都有他们的人。我要你做的,是找到那个连黑莲教都要找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