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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莺啭皇州

洛京这一年的鹅毛大雪,终于在腊月的最后几天里落下,扯絮一般在旧日皇城内外漫天纷飞。

幽燕军众人赶在雪落前将城中各坊肃清了一遍,把那些守军和衙役的尸体拖到城外去了,这时节不用担心尸体腐坏生疫,倒是省去了焚烧这一步,众人只在城外野地上刨出一片土坑将那些人扔进去埋了,等冬雪覆盖在那片野冢上,再到来年开春雪化后,尸骨便会与大地融为一体,为春日里复苏的新生命提供养料。

如今城中除了幽燕军和数万民女外,还有被关押在旧日皇城宫苑里的几十名内监,其中有东方婙才从淮南边界带回来的,也有留守在皇城里的。

这几日妊婋和厉媗还有东方婙将他们分别关押在几处值房内,详细询问了皇后逃跑的细节以及铁女寺军破城后封查宫殿并运走箱柜等事。

被东方婙绑回来的那几名内监,每个都把自己在皇后出逃前后的所见所闻细细说了一遍,妊婋等人分别听完,终于将皇后跟随御驾迁都队伍离开京城这一路上的事拼出了全貌。

当日迁都队伍离京,御驾和宗室朝臣车马都是汇在一处的,直到走出京畿道,皇后因乘车时间过长身体不适,称自己头痛眩晕不止,遂向皇帝禀明缓行,只让随行宫嫔留在左右侍疾,同时又说宗室及朝臣女眷在沿途停宿混居多有不便,其中还有皇后主动揽责看护的孕妇及幼婴,也一并都随皇后缓行。

皇帝离京之后一直觉得迁都车马仪仗过于显眼,于是借由皇后的请求,下旨让所有女眷车马与皇后宫妃等众单成一队在后缓行,为避免遭到叛军袭击,改为走最南端的路线,而随驾的两位老亲王年事已高,也应适当缓行,因此又分出了两支队伍各走北部和中部路线,而皇帝本人的御驾,则走在两位老亲王队伍中间,行进速度比两边稍快二十余里。

队伍分好后,平安无事地走了三日,直到幽燕军杀来的那天清早,皇帝想到第二天是小年,遂打发了两个内监前往皇后驻跸的营地,让她安排迁都途中的小年筵宴,以安抚随驾众人的焦思愁虑。

谁知那一队内监抵达皇后营地时,发现这边的随行禁军躺倒一地,皇后大帐及宫妃和宗室朝臣女眷的帐子空空如也,营地中的马匹全部消失不见。

那队内监立刻慌了,赶忙上前查看,发现那些倒在地上的将士并没有死,而是中了迷药,他们用力摇醒那些男兵,问这里发生了什么。

有几个醒来的禁军男兵皱眉回想了半日,说昨日扎完营,从皇后帐中走出来一队宫人,给所有随行护卫赐了一杯御酒,说明日就是小年,请大家今日好生休息,又说腊月天寒,辛苦他们在外执勤,请他们喝些酒搪搪寒气。

随驾禁军本是不能饮酒的,但这不是皇后第一次赐酒,前两日众人分完队伍护送皇后往南扎营时,皇后也赐了所有人御酒搪寒,又嘱咐带兵校尉勿将此事说与御驾队伍知晓,以免圣上怪罪。

那校尉知道这是皇后私下里体恤,遂在帐外谢了恩,让众人也各自谢赏后喝了酒,果然御酒醇厚浓烈,当日喝完的确令众将士身心俱暖。

因有这件前事在,昨晚皇后再度赐酒,他们也都没有多想,毕竟喝宫中御酒的机会有限,大家再次谢赏毕,又仰头尽喝了,谁知喝完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不省人事。

早上那些将士被内监们摇醒,赶忙爬起来到各处查点,发现皇后的玉辂还在,但随行女眷的车子少了七辆,营地中的马匹也全部被带走了。

领头内监见出了这样大事,当时就昏过去了,后来被几个小内监掐着人中救醒过来,才哭着说他今日来到这边其实还有一件紧要事,是皇帝身边大太监发现有玉玺在途中遗失,不敢向皇上禀明,想起前几日分队伍时皇后曾派人到御驾上说过话,带走了些御赐补品,怕是当时混乱拿错了,所以趁着这日皇帝给皇后传话,大太监让他带人前来询问。

如今皇后竟卷走一众妃嫔女眷,连匹马都没有留,好在那队内监是骑马来的,也有随行护卫共十匹马,那领头内监忙上马,带人顺着车辙和马蹄印一路追去。

然而他们追出去不到三里,就见车辙马蹄印断在了一片山坡处,虽然不知道具体的路线,但看方向是往南走的,那内监想着皇后是江南人,此番必是往江南逃去了,只是他实在想不明白,中宫娘娘锦衣玉食,到了建康新都那也是万人之上,为何却要在这时候逃离迁都队伍?

那领头太监留了几个小内监在这里守着车辙印断掉的地方,又垂着头回到皇后的营地,跟这边的领兵校尉一起反复查看皇后带走的东西,琢磨着要怎么应对这场突发意外,这件事非同小可,他们想到天黑也没想出脱罪的方式,正思量着是不是也趁机逃走时,幽燕军杀来了。

那领头内监终于明白皇后为什么跑了,但他来不及将这件事禀明皇帝,就被一柄闪着银光的巨斧削飞了头颅。

还在三里外守着车辙印的几个小内监听到营地方向起了杀声,有一个胆子大的跑回去在外面看到了幽燕军的旗子,又忙不迭跑回这边说“叛军来了”,那几个小内监闻言慌作一团,忙往东南边跑去,其中便有腿脚慢的,跑着跑着也分不清方向,天亮时分来到淮南道边界,恰被东方婙带人逮了个正着。

“等会儿……”厉媗皱眉道,“大几百个女眷,就带了七辆车走?”

那小内监跪在地上说,皇后爱看马球,从前常在皇城内举办女子马球会,京中贵妇基本上没有不会骑马的,那七辆车里都是随行重要物品和女眷中的年长者以及孕妇和幼婴,余者全是骑马走的。

妊婋和厉媗听完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这时东方婙从外面走来,说隔壁留守宫中的内监挨完打有几个醒了,都在那边磕头求饶命。

妊婋听完皇后逃跑一节事,对这位中宫娘娘好奇起来,于是跟厉媗一起问完这边,又跑到隔壁问了问那边的几个内监。

那边的内监对于皇后家世与这边几个小内监说的相差无几,只是更为细致些,说皇后本名季无殃,小字夜莺娘,是江南世家大族出身,原本生在建康,在皇帝被先帝册立为太子那年,季无殃从建康来到洛京待选,因家世才学出众,被先帝指亲做了太子妃,今年四十七岁,不曾生子。

妊婋想起隔壁小内监说皇后除了带走贵妃生的两个孩子,还特地带走了贵妃的牌位和遗物,于是又问:“死去的贵妃,同她是什么关系?”

这边内监见问全盘托出,说贵妃名唤季无秽,是皇后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比皇后小七岁,在皇帝登基那年,她进宫看望长姊,被皇帝一眼相中,册立为贵妃,二十年来宠冠六宫,皇帝共有六子,五个都是贵妃所生,只是宫中幼儿难养,这些年活下来的只有排行第三的女孩,即皇三子武真公主,今年十三岁,还有排行第六的男孩,即去年贵妃薨逝后被立为太子的皇六子,今年八岁。

说到宫中幼儿难养,那内监面上又愤慨起来,说皇后季无殃其实是个口蜜腹剑的恶妇,这些年后宫嫔妃除贵妃外皆不得宠,十天半月连圣上的面也见不着一回,更别提生下皇子了。

又说皇帝在贵妃入宫前,仅有太子府侧妃生过一个男孩,那侧妃难产而亡,孩子也没出满月就殁了,贵妃进宫后生的皇次子皇四子和皇五子三个男孩接连夭折,这些年仅有武真公主和太子命大活了下来,内监们私下里都说这是皇后的手笔,只是她心思深沉,又格外谨慎,才没被皇帝发觉。

妊婋听完这话,转头跟厉媗对视了一眼,她们过去在幽州城里说书摊上,也常听人讲旧朝深宫妇人因争宠而谋害皇子的话本,只是今日从这些内监的口中听到,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们在这里听完那些内监细述的宫中琐事,只仍将他们打晕关在里面,这时东方婙说要再去各城门上巡一圈,看看前去打探铁女寺军动向的杜婼回来了没有,妊婋点点头,等东方婙走后又同厉媗往皇城深处走去。

这次皇帝迁都除皇后外只带了三位宫妃,其余的都还留守在皇宫中,只说等建康皇宫安置好再派人接她们过去。

洛京皇城实在是大,妊婋和厉媗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往里走,走了半晌,登了不知多少个阶梯,才瞧见驻守在宣政殿外的幽燕军众人,她们在铁女寺军撤走之后,已把手住了这边所有宫殿和甬道。

这边的领队力妇远远见是妊婋和厉媗来了,忙走了两步上前相迎,跟她们介绍了各宫殿的情况,说铁女寺军先前来时只封了太后的慈训宫,又带走了里面的宫人,别的地方倒是没去,现在留守皇城的宫嫔和宫人都聚在西六宫中,除此之外的宫殿都清空了。

妊婋和厉媗听她说着,先往慈训宫的方向走来,准备先看看铁女寺军来这里取走了些什么。

当甬道处把手的幽燕军力妇从两边打开宫门,慈训宫外的长甬道出现在妊婋和厉媗眼前。

妊婋看着面前的甬道不禁愣住了,一段尘封多年的记忆猛然涌现。

“我来过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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