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这话稍作停顿,看了身旁的圣人屠和千山远一眼,才又转过头来对司砺英说道:“这次南来在苏州外海险些跟朝廷水师起了冲突,我们也担心日后往来南海再遇干扰,何况先前还曾听闻建康朝堂上总有男官叫嚣着要北伐,我想既然我们已经到了流求,不如就近上岸打听打听朝廷动向,也好在来日加以应对,只是我们人生地不熟,还想请大司命给我们指个路,待事成后海上互通无忧矣。”
听她话中说“朝堂有男官叫嚣北伐”,司砺英想燕国这是也有旁的方式可以打听到建康的事,那后面她派使者进驻建康或许也瞒不住,既然如此,为了避免两边日后因此事生隙,她决定还是把目前的状况再挑明一些。
“我近日正准备派人从闽东上岸出使建康。”司砺英看着她们说道,“你们所说的‘上岸’,是不惊动官府的意思么?”
妊婋迎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司砺英近日与朝廷来人达成了某些协议,所以不便在明面上与燕国结盟往来。
“是的,也不一定非从闽东上岸,岭南也可以。”妊婋说道,“我们分头潜行,最迟一两个月便回,绝不给大司命招惹是非。”
这个要求有些出乎司砺英的意料,她没想到燕国上元府的决议人竟在正式会谈上直接要求她协助她们偷渡到朝廷地界去,她低头沉吟半晌,妊婋几人也不催促,只是闲闲喝茶等她的回应。
直到妊婋喝完一整杯茶,拿起茶壶又给自己添满一杯端到嘴边时,才听司砺英问道:“你们要去多少人?”
这事她们早已合计好了,见妊婋在喝茶,千山远开口答道:“五个人,若是多的话,我们可以分多处上岸。”
“倒是不多。”司砺英想了想,又问,“你们除了要去江南一带打探朝廷动向,还要去别的地方么?比如……闽东造船处?”
事情谈到这里,妊婋觉得她们也有必要把计划挑明一点,于是笑道:“洛京皇城内有书称闽东造船处楼船铁轴工艺精湛,冠绝天下独步海内,我们也想看看到底有多厉害。”
司砺英其实也想趁这次派遣使者的同时,暗地里让人往闽东打探一下朝廷的新式战舰,尤其是她前几日在海峡中间瞧见的那些炮船。
至于建康的情况,在正式派遣使者前,司砺英也想通过旁的方式再多探听些消息,正好妊婋等人也可以作为她的暗探。
目前她们两边虽然还称不上是正经盟友,但既然谈了海上交易,起码在当下大家算是同路人。
今日这场会谈进行到这里,妊婋等人和司砺英达成了暗地里的合作意向,确定来日由司砺英派人先送妊婋和叶妉还有花怒放三人从岭南道偷渡上岸前往江南,随后再是千山远和一位船运府的造船师与司砺英派出的细作同去闽东,圣人屠则与其余众人留在淡水。
她们在长屋里从午后谈到日落时分,确定好接下来各处安排后,又一同在这边大院后头的宴厅里聚了一回,至晚方散。
第二日,司砺英派人向闽东官府传话,说武真公主先前的提议她想好了,同意与建康互设使者加强两岸联络。
武真公主留在闽东的人收到消息立马报至苏州江淮水师大营,武真公主得知后回建康先见了婺国夫人,随后与她一同进宫请旨,不久后,徽音殿里发出旨意,计划将在今年秋日派遣使者进驻流求。
看这个时间点,司砺英明白朝廷这是给她递了个台阶,让她赶在秋日之前把燕国船队打发走。
而就在司砺英接到朝廷来函的这天,妊婋和叶妉还有花怒放三人已经悄悄乘小船来到了岭南循州外海一带,只等天黑后上岸。
第167章夜阑潜行
日落后的海面余晖,在云层上方涂下一抹海天霞色。
等到那余晖渐渐淡去,天边只剩了静谧的蔚蓝色,随着淡月缓慢爬升,深海的颜色也开始向空中蔓延,将蔚蓝慢慢染成洒蓝、品蓝、靛蓝、黛蓝,直至沧溟一色。
天彻底黑了。
“你们可以准备上岸了。”司砺英派来护送的水手摇起船橹,对身后的妊婋说道。
妊婋两只手搭在船沿上,转头看了看身旁的叶妉和花怒放,三人今日皆是渔人打扮,准备从岭南循州东边礁石地带偷渡上岸。
这是司砺英给她们指的路,由于三年前那场巨型海震,循州如今萧条了许多,至今都没有恢复往日的人烟。
循州过去是岭南的沿海重地,曾集盐场、渔场和市舶港口于一体,其中最兴旺的要数盐场,鼎盛时期这里曾有近万男工晒盐运盐,但在黔滇自立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由于黔滇自立导致盐路缩窄,岭南沿海大批盐场被官府勒令关闭,首当其冲的就是循州。
当时朝廷也颁布了后续安置,季无殃拨了一笔银子,让循州府衙继续扩建市舶司港口和相应的贸易设施,将那些盐场男工陆续转为市舶司役工,但是由于循州市舶司还算是刚刚起步,贸易并不繁荣,朝廷下拨的银两也都用来扩建港口,再加上官府几层盘剥,分给那些男工的钱就少了,同时市舶司也并不像盐场需要那么多人,于是官府开始提高役工招收门槛,被拦在市舶司门外的其余男工就想着把渔场活计揽过去,被司砺英的渔女行会反杀后又开始暴动抗议,直到岭南军队前来镇压那天,海底传来巨震,十来丈高的怒浪吞噬了沿岸数万人,给循州海边留下一片狼藉。
此事过后,官府也曾派人前来勘查,想把市舶司港口再重建起来,但是由于这里死过太多人,南国商队们都觉得秽气不愿来,加上后来又有几船渔民在循州近海遇风浪翻了船,有幸存的人游回岸上,到村里说海里有男水鬼敲船底,这一传十十传百,众人都说这片海域自海震后就变邪了,出海的人本就忌讳这些,此后村中渔户更是举家搬迁,这几年连渔场带市舶司港口重地都挪到西边冈州去了。
官府见民众对这里有抵触情绪,也只得停了港口的重建工程,如今几处建了一半被撂在那里的埠头正在黑夜海浪的拍打中发出阵阵呜咽。
载着妊婋几人的这艘小海船经过一片停工废弃的埠头,缓缓开进前面的礁石区停了下来。
“你们从这里上了岸,沿岸往西边走一里就能看见村子。”送她们的水手朝岸上指道,“走到村北头第三个院子,找到邝一姑,把信物给她就行,要是路上出了什么事,你们就还回到这里来,我们会在这里等一个时辰再走。”
妊婋点点头,跟叶妉和花怒放一起向前来护送的几个水手郑重道了谢,依次跳出小船,踩着礁石往岸上走去。
海岸上一片死寂,妊婋三人背着包袱往西走着,脚下传来轻轻的“沙沙声”,这里的沙滩有点厚,她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边走边张望,四周只有海浪声和鸟叫,好似来到了什么无人之境。
直走了一里地,她们才终于瞧见那水手说的村子,也是一片漆黑的屋子,歪歪斜斜地挨靠在一起,看上去半点人气也无。
“这是个鬼村吗?”花怒放轻声发问。
她话音刚落,村头忽然传出来两声犬吠,妊婋和叶妉一起转头对花怒放笑道:“有狗,应该是人村。”
这天日落时她们从外海靠岸,等上岸已经是将近子时了,这个时间的村子里一片漆黑也是正常。
她们轻手轻脚地走进村中主路,那狗又声嘶力竭地叫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