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为官之时,历数诸多风雨,见过?人心鬼蜮,世风浇薄,独他,是我?唯一挚友。”
“当年我?获罪于景王,早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不料他上下奔走,求遍知交,这?才留我?一命,改判宫刑。”
建宁帝登基之后极其厌恶延熙帝,于是下旨废其帝位,改称景王。而获罪一事,说的是当年延熙帝幼子夭折,欲坑杀百姓以作陪葬,宁遥清上疏论其举荒谬不堪,最?后被处以宫刑,送入宫做了洗恭桶的内侍。
听罢此话,殿内久久的沉寂,唯有冉冉升起的苏合香流溢其中?。
建宁帝撑着下颌,似是想起了也当年江扶舟在边境救他一事,当时他年轻气盛,立于墙上,随手扔了一壶酒下来,张口便唤道:“老头,天?寒地冻,吃些酒吧。这?可是好酒,换做旁人我?可舍不得给。”
当时的江扶舟,也不知他是被掳走的废帝,只当他是衣着朴素的糟老头子。
如此想着,手上秦王送来的木雕也黯淡无?光了,建宁帝随手扔在了一旁,发出倒地的清脆声响。
“郎才艳艳,世无?其二,可惜了。”
许是提到了江扶舟,建宁帝比平日?里更脆弱些,语调沉缓,带了几分沧桑,“再有一个?月便是他的祭日?,你替朕出宫去他的牌位前见见他。”
宁遥清恭顺行礼,“奴婢不敢。”
“鹤卿,你与旁人不同。”
宁遥清并无?动容,神色未改,“奴婢只是奴婢。”
建宁帝也不管他说什么,只缓缓起身,留下个?萧条衰朽背影,行步迟缓,轻声说,“去见见也好,多少人都还念着他。”
“朕就不去了,他恨朕。”
是日,烟雨濛濛,细密的雨丝打斜飘落,游云浮于天际,远处山峰层峦,重重雨雾中只?见半隐的轮廓,如水墨丹青,描摹出高远渺然的境界。
长亭外,封竹西正焦急踱步,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还要扯过温予衡来在他耳边不停重复着,“等下他们来人,我就这样说,他们必须放了?李忠冲的亲人,然后……”
表情麻木的温予衡不知道这一路听?了?几遍,只?好木木然地点头,并且劝他,“平章,无需太焦急,这是早就应好的事情,况且我们也不是全然没准备。”
封竹西何尝不知道,如今事态紧急,多耽搁一日就多一日的变故。于是他们兵分两路,徐方谨和郑墨言两人去城北西苑蹲宋石岩,而他们则在此处等着同金知贤的人做交易。此案复杂,牵涉到了?东厂和金知贤,需齐头并进,才有一线生机。
但到底最后会如何,他们也不知道,只?能是摸石子过河,走一步看一步。没了?陆云袖在一旁指点,这几日他们心底着实没底,一边焦虑陆云袖出事,一边担忧此案最终又回到了?原点,满盘皆输。
封竹西蹲坐在石阶上?,茫茫然地看被雨雾朦胧罩住的前路,脸上?有些许的落寞。
而一旁的温予衡看了?眼他的神情,心间也不由?得添了?几分失意和怅惘,他知晓,这个时?候封竹西或许是想徐方谨陪在身侧。几人中,封竹西年纪最小,也最黏徐方谨。
那?日在刑部?大狱遭到机关陷害后,温予衡便将一应事由?禀告给?了?怀王,次日便有几个暗卫随身保护封竹西,他们这才敢揣着东西前来。
“小郡王真是好雅兴,长亭古道,此处山长水远,倒也别致。”
一个清润的声音蓦然响起,只?见从?烟雨长道处慢慢走出来一个身着碧山绿直裰的男子。眉如远山黛,萧萧林间风,丰神俊逸,温润如玉,好似是从?游仙画中走出来的仙,不似人间客。
只?有他一人,像是来游山玩水的。如果他没有拿出同他们交易的环扣,封竹西还真是这样认为的。
当即打起十二分的警惕,封竹西猛地跳起来,如临大敌,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仿佛要把他身上?看出一个洞来。
“你?就是元先生?”
“正是在下。”
封竹西神情肃穆,脑子里的话背的滚瓜烂熟,脱口而出,“你?们快放了?李忠冲的家人,然后不许再插手此案,张孝贵他罪有……”
还没等他说完,元先生便毫不犹豫说了?一个好字,面?上?含笑,像是看小孩子玩乐,深邃的瞳孔中全然没有被威胁的愤怒,也没有任何的焦急。
“???”
这就完了??就怎么简单?封竹西本来做好了?唇枪舌战,缠斗一番的准备,却不曾想对方那?么快就应下了?,这让他有些狐疑,“你?不是唬我的吧,我跟你?说…”
“就算我们骗你?,你?们又能如何?小郡王,看清形势吧,现在你?们求着跟我们交换。”元先生不紧不慢地摇着折扇,淡淡看封竹西一眼。
见他还是一副怀疑的样子,元先生轻笑,打破他的幻想,“是你?们要翻案,要救陆云袖,我们要的东西自然是会拿到的。就算我们把你?们杀了?,也能悄无声息,不露痕迹。冤狱、坠马、失足落水,任君挑选。”
看到封竹西眼中的动摇,他缓声,“小郡王这种有爵位在身的麻烦些,但他们这些无名无分的监生,死不足惜。”
立时?,气氛突然凝固起来,虽无兵刃相接,却能感受到凛凛的杀气。
“不过,袁故知袁大人与你?们那?位徐小兄弟有几分交情,也不想闹得太难堪。且张孝贵死有余辜,无人想救他。我们拿到东西,你?们翻案,就此两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