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这几日总是想,幼时你太苦了些了,那时一口饭都吃不饱,才会执着?于这些身外之物,可娘只想你能平平安安的。”
金知贤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下?,他抬眼看向了孤悬在天边的皎月,“娘说的是,孩儿?记下?了,您老都八十了,还让您为我操心,是慈明的过错。”
许是出来久了,金老夫人有些疲累了,她攥紧了金知贤的衣衫,喃喃道:“大不了这官咱们不做了,回到乡里,总不会饿死。”
金知贤没应答,眸中沉潜了些深幽的光,他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将往后院里走去。
未名府值房里,徐方谨天不亮就来此地坐着?了,案桌触手冰凉,点起?了一盏烛火来,照亮了此方的天地。
而后他动手烧了一盆炭火,烧壶热茶放在一旁,先是看完了这几日的衙里积压着?的公务,推官需要?听审百姓递上来的案件,近了年关,诸多事都涌了上来。
不过一个时辰,他就将手头上的事情?分门别类地放好,在纸上记下?了个中要?点,细细对比确认无?误后,他从怀中拿出了江礼致寄来的信件,摊开在桌上,用木尺平压过。
上头写了江礼致找到了被永王世子藏起?来的孟玉瑶,也就是他哥哥江池新的妻子,江家覆灭后,她充入京中教坊司,后来被封铭救了去。
徐方谨读过几行字,眼神?凝在几个字上。
据孟玉瑶所说,当年江府大火前?几日,府中就不太平静,江池新多次晚归,她忧心忡忡之际去找了婆母平阳郡主,偶然间还撞见过公爹和婆母的争执,而她私下?告诉江池新,但他不耐烦地让她不要?管这些琐事。此外,江池新与江怀瑾在书房谈话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看到此处,徐方谨抬起?朱笔在纸上轻勾了一笔,敛眉深思,江府大火的前?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正沉思着?,屋外传来了脚步声,但很快停在门外的台阶上,徐方谨当即灭了烛火,侧耳就听到门外两?个属官的声音隔着?一道门送来。
“昨日来了案子,还没来得及递给徐大人,你猜怎么?着?,和谁有关?”
推搡的动静窸窣,没好气道:“别打官司了,你脸上幸灾乐祸的神?情?都要?收不住了。”
“是许宣季,许东家,他可是小?郡王身边的红人,徐大人又与小?郡王亲近,你说这不是碰上了吗?”
一屋之隔,外头叙话的声音带了些清晨的寒凉,听到许宣季三?个字,徐方谨簌然抬头看?向?了木门,指节捏着的信折过一个角来。
他定下心神来,不疾不徐地将?手中的信件抚平后?折好?放回了怀中。
刚刚卖关子的属官怀中揣着状纸,没拿出来给?身旁的人看?,而是?老神在在地抖起了腿来,“要我说?,徐大人虽然不过就是?个举人出身,又是?靠攀权小郡王才坐上这个未名府推官的,但这些时日经我细细打量,他还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
“未名府里过去多被挤兑,权贵犯事了便找上门来趾高气昂,知府碍于交情利益,对许多事睁一眼闭一只眼,有时候干脆就瞎眼,多少百姓伸冤都被拒之门外。”
“前几日东伯侯的嫡子当街打了一个小贩还血口喷人,将?人提到衙门来,说?是?要治他的罪。徐大人查访了当日看?到此事的围观百姓,又问询了打手和小贩,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理清楚后?,直接判了东平侯嫡子杖刑,都不含糊,将?人架在堂上就打,板板见血,下下入骨。”
身旁那人咂摸了一下,“我知道此事,东平侯的公子颠倒黑白不止一日两日了,上回他强抢民女,甚至闹到了刑部去,但刑部侍郎魏铭与东平侯有交情,将?那无父无母的孤女污蔑成娼妓处置了。这回可是?大快人心,但……他不是?善茬,没找上门来吗?”
那人笑了一下,故弄玄虚地摇了下头,“怎么没找,官场上的事不都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知府就劈头盖脸一顿斥责,东平侯也层层施压过来,给?他使?绊子。可徐大人神通广大,竟将?东平侯公子这些年犯事的卷宗都调阅出来整在一起,附上了证据……证据多着呢,还有来自刑部宋大人、吏部陆大人的咨文。”
他声音低了下去,“徐大人整理后?又送了一份到锦衣卫手里,移文说?东平侯与前些日的犯官魏铭有关,牵涉徇私舞弊情事,锦衣卫就借着这个由头,扯住了东平侯,在东厂捏着的刑部案子里分?了一杯羹。”
听罢后?,那人忍不出抚掌叹道,“可见官场里还是?得有人脉才走得通。后?来知府大人见徐大人都平白矮了三?分?头,未名府这些时日的办案风气才好?些了,名声也传了出去,不至于顾头顾尾,生怕得罪哪个权贵,毕竟徐大人秉公办事,讲求人证物?证齐全,难怪小郡王看?重——”
“——嘎吱”
正说?到此处,门突然被推开了,灌入风去,这猛地一下可把在台阶上闲聊的两人吓得魂飞魄散,刚刚讲得兴起的那人本?就坐得闲散,直接滚落台阶去,摔了个狗啃泥。
“天寒地冻,两位大人不若进屋来叙谈。”徐方谨缓步走了出来,神色平静淡然。
剩下傻眼的那人晃过神来,立刻将?台阶上的同僚扶了起来,声音都哆嗦了,“不了不了,徐大人来得真早,起早贪黑,我们就不打搅您了。”
徐方谨定下脚步来,温声问道:“不是?还有一桩案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