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姑娘。”柳烟儿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声音硬邦邦的，没什么敬意，“也来这破池子边逛？”
“随意走走。”苏云絮道，目光落在她刚才拨弄的淤泥处，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弱地反光。
柳烟儿侧身挡住了她的视线，语气带着嘲讽：“这府里好看的地方多得是，苏姑娘如今正得殿下青眼，何必来这荒僻处沾惹晦气？”
苏云絮听出她话里的刺，并不动怒，只淡淡道：“再好看，看久了也腻。倒是这荒僻处，清净。”
柳烟儿嗤笑一声：“清净？这府里哪有真正的清净。”她抬眼，目光掠过苏云絮身后远处隐约可见的栖霞阁飞檐，“不过是有些人被圈在一处，有些人被圈在另一处罢了。笼子镶的金边多点少点，有什么区别？”
这话说得尖锐而直白，像一把生锈的刀子，猛地划开了府中那层华丽的伪装。
苏云絮心头一震，不由得重新打量柳烟儿。这个看似不懂规矩的“山野村姑”，心里竟如此清明。
“柳姑娘似乎……很不喜欢这里。”苏云絮试探道。
“喜欢？”柳烟儿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谁会喜欢笼子？不过是没得选罢了。”她顿了顿，目光在苏云絮脸上停留片刻，那眼神复杂，有轻视，有怜悯，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苏姑娘是聪明人，有些事，看不清比看清好。这池子里的泥，看着脏，底下埋的东西，更脏。我劝你，离远点。”
说完，她不再看苏云絮，转身就走，脚步干脆利落，很快消失在枯竹林那头。
苏云絮站在原地，看着柳烟儿离去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那处反光的淤泥。这池子里，埋了什么？
她终究没有去探究。柳烟儿说得对，有些事，看不清比看清好。
傍晚，萧令珩还未回府。苏云絮正在窗前出神，柳芽儿进来添炭。炭盆里的银炭烧得正红，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姑娘，”柳芽儿添完炭，却没有立刻退下，而是犹豫着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奴婢……奴婢今日去库房领月例，听管事的嬷嬷们私下议论……”
苏云絮看向她。
柳芽儿吞吞吐吐：“她们说……说藤萝苑的柳烟儿姑娘，前几日夜里，好像想偷偷溜出府去，被巡夜的侍卫发现了……闹得动静不小，后来是陈嬷嬷亲自去压下的。”
苏云絮心头一跳。柳烟儿想逃跑？
“然后呢？”
“然后……然后柳烟儿姑娘就被关在藤萝苑里，不许出门了。陈嬷嬷说她是‘野性难驯’，要好好‘教导规矩’。”柳芽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奴婢还听说……听说柳烟儿姑娘被关起来前，好像……好像偷偷打听过姑娘您……”
“打听我？”苏云絮蹙眉。
“嗯……问您是什么时候进府的，是哪里人，还有……还有殿下待您如何……”柳芽儿越说声音越小，仿佛怕极了。
苏云絮沉默了。柳烟儿打听她做什么？联想到白日里柳烟儿那些意有所指的话，还有她对这府邸毫不掩饰的憎恶……
“她还问了什么？”苏云絮问。
柳芽儿摇摇头：“奴婢就听到这些……库房的嬷嬷们也不肯多说，只说柳烟儿姑娘是个不安分的，让奴婢离远些。”
不安分……在这座力求“安静”的府邸里，“不安分”就是最大的罪过。苏云絮想起柳烟儿那双锐利而排斥的眼睛，想起她说“笼子镶的金边多点少点，有什么区别”。
也许，柳烟儿才是那个看得最清楚，却又最放不宽心的人。
夜色渐深，萧令珩仍未归来。听涛阁方向灯火通明，隐约传来人声。苏云絮让柳芽儿熄了灯，独自躺在黑暗中。
两个“柳”姓的女子。一个看似怯懦温顺的侍女，一个看似粗野不驯的美人。她们有关系吗？
窗外的风穿过枯枝，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数幽魂在黑暗中呜咽。栖霞阁内温暖如春，苏云絮却觉得，寒意正从四面八方，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缠绕上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