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一道温和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羽抬头。
来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女性，短发，肤色是健康的麦色，穿着简单的棉麻衬衫和工装裤，笑容清爽。
“我是慧。”她伸出手。
羽握住她的手：“你好。”
研讨会内容很务实，没有太多空洞的口号。学生展示了从那段河滩分离出的几种菌株，以及初步的实验数据。
羽听得认真，那些曲线和数据，在她眼中似乎与古老祭司观测星图、调配药草有了某种隐秘的呼应。
都是在理解和调节一个系统的生命状态。
结束后，慧走到她身边。“感觉怎么样？”
“比我想象的更具体，也更有希望。”羽如实说，“以前觉得治理污染是很大的事，很远，无力。但看到这些具体的菌株，具体的实验，好像抓手变多了。”
慧笑了，眼角的细纹显得很生动。“这就是我们小组的理念。不空谈拯救蓝星，就从手边这一米河滩开始。对了，”她自然地转换了话题，“上次清理活动，我看你中途去上游石滩待了一会儿。是感觉到什么了吗？”
羽微怔。
她没想到这都会被注意到，更没想到慧会直接问起。
犹豫了一下，她坦白：“嗯。碰到水的时候，想起一些很古老的记忆。关于一条更干净的河。”
慧没有露出惊讶或探寻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目光望向窗外，好像也能看见那条河。“文明的记忆，有时候会储存在自然元素里。水尤其擅长承载。感到难过是正常的，那是我们在时间维度上的乡愁。”
乡愁。这个词精准地击中了羽。
“但乡愁不是为了让我们停滞在哀悼里。”慧转回目光，看向羽，“而是为了告诉我们，我们曾经拥有过什么，以及，我们内心深处依然记得那种美好是什么样子。这是修复的起点和蓝图。”
羽感到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拨动了。
很像两个都曾在不同时空失去过家园的人，在交换地图。
“你也经常会有这种感觉吗？这种乡愁？”羽问。
慧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多了悠远的意味：“我研究土壤微生物。每次把手插进充满活力的土壤里，闻到那股独特的属于泥土的芬芳，我都会想象自己在触摸蓝星母亲的脉搏。那一刻，我感到安宁，和一种责任。我认为，那或许也是一种记忆，是更古老又本源的连接。”
她看向羽：“如果你愿意，下周我们可以一起去河滩采样。作为记录者和学习者，用我们的手和心，去读取这片土地，看看我们能从中学到什么，又能为它做点什么。”
羽几乎没有犹豫：
“我愿意。”
慧看着如此认真的羽，忽然笑出一声，“不知道为什么，你让我想起一个朋友。”
“是吗？”羽被勾起了好奇心，“什么样的朋友？”
慧的眼神望向窗外，“一个非常特别的人。她像一座行走的图书馆，装着许多古老甚至危险的知识。又像淬过火的利刃，清醒，锋利，有时甚至显得冷酷。”
慧想了想，又说，“但她心里有一团不会熄灭的火，不只是为了焚烧，更为了照亮。”
羽的呼吸不自觉收紧。但她没有表露，只是问：“听起来是个很有力量的人。你们是同行吗？”
“算是吧，虽然路径不完全一样。”慧收回目光，笑容里有些复杂的感慨。“我们一起处理过些很棘手的事。她总能看到问题核心，哪怕核心不堪到让人不忍直视。但她从不逃避。”
慧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扯远了。下周采样，记得穿耐脏耐磨的衣服，带个水壶。我们可能会在滩涂待上大半天。”
“好。”羽点头，不再追问。
回家的路上，已是黄昏。
羽走在人行道上，慧的话却在脑海里反复回响。
行走的图书馆。
淬火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