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开始了。
虽然系统化的记录和嫌疑人名单的列出，像是一剂强心针，暂时压制了白蕾妮心中纯粹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高度警惕的、带着明确目的性的紧张感。她知道自己不能仅仅依靠回忆和猜测，需要主动去收集信息，去验证她的怀疑。而在圣保罗医院这座庞大而人际复杂的机构里，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基层工作人员，往往掌握着最多不为人知的琐碎信息和流言蜚语。
她的目标，锁定在了负责在医院一楼清洁工作的一位阿姨身上。这位阿姨约莫五十多岁，越南人，身材微胖，皮肤是常年劳作的深棕色，脸上总是带着一种疲惫但还算和善的神情，不像其他一些工作人员那样完全面无表情。白蕾妮留意到她通常会在上午九点左右清理一楼的走廊和公共区域。
第二天，白蕾妮算好时间，提前等在走廊靠近公共浴室的位置，手里拿着一本摊开的书，假装在背诵单词，眼角的余光却注意着电梯的方向。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清洁工阿姨推着装有清洁用具的小车走了出来，开始例行工作。她先用吸尘器清理地毯，动作有些缓慢，带着一种日复一日的倦怠。
白蕾妮深吸一口气，合上书，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带着些许困扰的笑容，走了过去。
“阿姨，早上好。”
清洁工阿姨抬起头，看到是她，似乎有些意外，随即也露出一个朴实的笑容，用带着浓重当地口音的泰语回应：“早上好，小妹。这么早就起来看书了，真用功。”
“睡不着，就早点起来了。”白蕾妮顺势说道，语气故意放得轻描淡写，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犹豫，“阿姨，您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吧？”
“是啊，快十年咯。”阿姨一边继续手里的活计，一边回答，“看着这楼里医生病人来来往往的。”
“那您对这里一定很熟悉了。”白蕾妮靠近一步，压低了些声音，仿佛要分享什么秘密，“阿姨，我……我最近晚上睡觉，好像总听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有时候像是脚步声，有时候又像是……别的什么响动。这楼里是不是……嗯……我是说，是不是有时候会有些……不太寻常的动静？”她小心翼翼地选择着词汇，避免直接使用“闹鬼”或“坏人”这类过于刺激的字眼，而是用“奇怪的声音”、“不寻常的动静”来模糊地指代。
清洁工阿姨擦拭扶手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她抬起头，快速看了白蕾妮一眼，那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是同情？是警惕？还是……一种了然的无奈？速度太快，白蕾妮无法捕捉清楚。
“声音？”阿姨低下头，继续用力擦拭着已经光洁如新的扶手，语气变得有些含糊，“老楼房了，管道多，晚上有点声音很正常的。有时候风大，窗户或者门也会响。小姐你可能是刚来，还不习惯，自己吓自己。”
这个回答很官方，也很符合常理。但白蕾妮敏锐地察觉到，阿姨回避了她的核心问题——她没有直接回答“是”或“不是”，而是用“正常现象”来搪塞。
“不只是管道的声音……”白蕾妮不肯放弃，进一步试探，声音放得更轻，带着点求助的意味，“我好像……还看到过黑影在走廊那边闪过。阿姨，您值夜班的时候，或者听其他同事说起过吗？这楼里……是不是以前也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她紧紧盯着阿姨的表情。
清洁工阿姨的嘴唇抿紧了，她左右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走廊，这才重新看向白蕾妮，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严厉的警告，压低了声音，语速很快：“小姐，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她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疏离，“我们就是干活拿钱的，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医院这么大，人这么多，难免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传言。听听就算了，别往心里去。”
“传言？什么传言？”白蕾妮立刻抓住关键词，追问道。
阿姨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摇了摇头，不肯再多说一个字。她推起清洁车，准备离开，临走前，又回头看了白蕾妮一眼，那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意味，最终化为一句朴实却意味深长的叮嘱：“小姐，你一个人住，晚上……记得一定要把门锁好。谁来敲门，不是认识的，都别开。”
说完，她不再停留，推着车快步走向走廊另一端，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她。
白蕾妮站在原地，看着阿姨几乎是逃离的背影，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清洁工阿姨的反应，几乎印证了她最坏的猜测。
她言语闪烁，回避核心问题，用“正常现象”搪塞，却又暗示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传言”。最重要的是，她那句叮嘱——“晚上记得一定要把门锁好”——这绝不是一个认为一切正常的清洁工会对一个普通住客说出的话。这更像是一种知情者的、带着同情却又无能为力的警告。
她知道些什么！她一定知道这栋楼，或者这所医院，存在着某种“问题”。可能是过去的某个事件，也可能是某个一直存在的隐患。她不敢明说，或许是出于恐惧，或许是受到了某种警告，或许只是不想惹麻烦。
但她的态度，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头，在白蕾妮心中激起了更大的涟漪和更深的恐惧。这不再是白蕾妮一个人的幻觉或臆测，连在这里工作了近十年的清洁工都对此讳莫如深，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的严重性。
那个“黑影”，那些“异常”，并非只针对她一个人？还是说，她是最近才被卷入某个长期存在的、黑暗漩涡的中心？
白蕾妮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清洁工阿姨那句“晚上记得一定要把门锁好”在她耳边反复回响。这看似简单的提醒，此刻却充满了不祥的预兆。
她知道，从清洁工这里，她恐怕很难再得到更明确的信息了。这些底层员工为了保住饭碗，绝不会轻易透露可能引火烧身的秘密。
但这次谈话也并非全无收获。它让她更加确信，自己所遭遇的一切，绝非空穴来风。这座圣保罗医学院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一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阴暗面。而她，阴差阳错地，已经触碰到了这阴暗面的边缘。
接下来的路，更需要她独自一人，加倍小心地走下去。她看了一眼藏在教材底下的笔记本，眼神变得更加坚定。调查必须继续，但方式需要更隐蔽，更谨慎。在找出那个“黑影”的真实身份之前，保护自己，是唯一且最重要的事情。
夜晚，再次降临。白蕾妮检查了门锁，加固了抵门的障碍物，然后坐在书桌前，没有开台灯，只是在黑暗中，静静地聆听着门外的动静，手里紧紧握着一把从食堂偷偷带出来的、并不锋利但聊胜于无的餐刀。
清洁工阿姨那句带着沙哑的警告，像一道无形的符咒，在这万籁俱寂的黑夜里盘旋不去一次又一次撞击着白蕾妮紧绷的心防。“晚上记得一定要把门锁好”，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神经上，给那锅早已在胸腔里翻腾冒泡的恐惧，又狠狠添了一把干柴，让不安的烈焰烧得更旺。白蕾妮蜷缩在被子里，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心里清楚得很，指望别人的庇护，或是等待那些零碎又模糊的信息拼凑出真相已经是奢望了。她必须靠自己像在惊涛骇浪里挣扎的孤舟，只能自己握紧船桨，去打捞那些能让她站稳脚跟的、确凿无疑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