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语墨独自坐在角落的镜子前,一点点用卸妆棉擦去脸上厚重的妆容,动作缓慢而机械。冰蓝与墨黑交织的眼瞳渐渐清晰,褪去了舞台式的浓艳光芒后,显出一种难以掩饰的倦怠与空茫,仿佛刚才那个光芒四射的自己只是一个精心扮演的角色。镜子里映出身后杂乱的景象:挂满华丽服饰的移动衣架东倒西歪,各种款式的高跟鞋随意丢弃在地上,还有一张堆满了半空外卖盒的茶几,散发着食物的余味。
“语墨!语墨!!”经纪人老板慌慌张张地推开门进来,脸上写满了惊慌不定,语气急促地说道:“你明天不用来了……收拾收拾东西,回去备考吧,别再来了。”
陆语墨一头雾水,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看向他,眼神中满是疑惑:“什么意思?好好的,为什么突然不让我来了?我们的合约不是还没到期吗?”
“我刚接到一通匿名电话,不知道是谁,上来就要求解约,还说……还付了一大笔违约金。”老板擦了擦额头的汗,声音带着明显的恐惧,“他还威胁说,如果我敢继续留你在这里工作,就让公司破产!哎呀,我这小公司哪经得起这样的折腾?你还是快走吧,别连累我了!”
尹柏萧接到电话后,改变行程前往国立塔兰高中。
午后的垒球场,毒辣的阳光被奔跑的身影和飞扬的尘土搅碎,散落在场地各处,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叶被晒得发蔫的气息,混合着塑胶颗粒被炙烤后的灼热味道,扑面而来。尹柏萧的皮鞋踩在场地边缘的碎石上,发出轻微而细碎的“咯吱”声,在这充满运动张力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的视线,却被场地中央那个跃动的身影牢牢攫住,再也移不开……
那个女孩,名叫汪冰莹。一身红白相间的垒球队服穿在她身上,显得利落又精神,棒球帽压得有些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但帽檐下露出的下颌线条干净利落,带着一股倔强的弧度。她挥棒时,牙关紧紧咬着,透出一股不容小觑的专注与狠劲,仿佛眼前的球就是必须攻克的目标。投球机“嗡”地一声启动,白色的垒球如同炮弹般高速喷射而出,带着凌厉的风声。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她迅速扭身、转髋、挥臂——整个动作流畅得像一道撕裂空气的闪电,快得让人几乎看不清中间的衔接。
“砰!”
一声清脆到极致的爆响在空气中炸开,那声音尖锐而短促,几乎不像是皮革与金属球棒的撞击,而更像是什么精密仪器校准完成后发出的确认音。白球在接触球棒的瞬间便消失在视野里,下一刻,已化为遥远天际的一个微小白点,远远超出了场地范围。
尹柏萧惊诧地眯起了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叹。这绝对是他见过的最好的女击球手,即便是军队里那些经过特殊训练的体能项目选手,也难有这般爆发力。但这一击……又有所不同。它不仅仅是力量的展现,更透着一种绝对的、冷酷的、近乎机械的效率。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位,没有丝毫多余的晃动,完美得像经过无数次计算的弹道,误差为零。
她收回球棒,微微喘息着,胸口起伏着,抬手用袖子随意抹了下额角的汗水,动作自然而洒脱。无意间注意到场边防护网外站着的陌生人,她转过头来。帽檐下的眼睛清亮得像洗过的琉璃,瞳孔颜色很浅,像泡淡了的茶水,透着一股纯粹。脸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像染上了胭脂,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顺着肌肤滑落。单看这张脸,是毫无攻击性的清纯甜美,像一杯刚冲好的珍珠奶茶,热气腾腾的,透着让人放松的人畜无害感。
可尹柏萧刚刚亲眼目睹了那石破天惊的一击,深知这副甜美外表下藏着怎样惊人的力量与精准度。
女孩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随即又转了回去,继续她的练习。“砰!”“砰!”“砰!”一声声巨响接连不断,节奏稳定得可怕,每一个球都被精准地击向几乎完全相同的位置,分毫不差,像是设定好的程序在运行。
若有所思的尹柏萧离开场地时,后背似乎还能感觉到那稳定的击球声带来的细微震动,心里对这个叫汪冰莹的女孩,多了几分探究。
校长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时,这位秃顶的老男人正对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预算报表皱紧了眉头,满脸愁容。尹柏萧推开门走进来,步伐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与沉稳,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直接从公文包里递上一份带有鲜红印章的批文。
“贵校的两个女生,汪冰莹和蔡楚潾,”尹柏萧的声音平直,没有多余的寒暄,因为已经走访了多位学生,他早已厌倦了那些千篇一律的答应或拒绝的公式化程序,“被圣保罗医学院预科班提前预定了。这是政府批文,请通知她们在GCEALevel考试结束后过去报道。”
校长愣住了,鼻梁上的眼镜“啪嗒”一声滑到了鼻梁中段,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一下,接过批文。纸张挺括厚实,右下角的红色印章鲜红醒目,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抬起头,嘴巴微微张着,脸上的困惑几乎要从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来。
“汪……蔡……”他喃喃地念着这两个名字,手指无意识地在光亮的红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试图从记忆的角落里扒拉出对应的脸孔。有点印象,似乎是两个很惹眼的姑娘,但……难道是哪里弄错了?这两个女孩……她们外表是长得挺漂亮,可是论智力嘛……”他斟酌着用词,最后还是选了个自以为委婉的说法,“成绩一直是不上不下的,说是学渣也不为过。圣保罗医学院预科班?那可是顶尖的地方,这怎么可能?以她们的成绩,能考上普通的职校就已经很不错了!”
然而尹柏萧的面部表情像是用尺子画出来的,严肃而刻板,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他静静地看着校长,那种目光锐利而沉静,让校长觉得自己像一件被仔细审视的物品,浑身不自在。
“成绩好,”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小锤子一样,砸得实实在在,“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他停顿了一下,刻意加重了语气,“你这是以全概偏。”
“以全概偏”四个字像四颗小钉子,牢牢把校长钉在了他的高背椅上,让他一时语塞。尹柏萧没再多说一句,只是点了点头,便利落地转身离开,留下校长一个人对着那份批文,和满室的荒唐感发呆。
门被轻轻合上,发出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