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仿佛能滴下水来。马蹄声在寂静的官道上敲出急促而整齐的节奏,像是一支暗夜行军的鼓点,压着人心起伏。林知微端坐马上,玄色长袍裹身,衣摆处暗绣的蟒纹在月光下一闪即逝,如同潜伏于深渊中的巨兽鳞甲。她抬手抹去脸上残留的硝烟灰烬,指尖触到颧骨那道新伤,火辣辣地疼。
“殿下,前方十里便是洛州驿站。”砚舟策马靠近,声音低沉却清晰,“可要歇息片刻?”
林知微眸光未动,只淡淡道:“不歇。今夜若停,明日便赶不上京郊迎驾礼。”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身后押解的两名俘虏,“这两人也带去。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着赫连穆如何被剥皮抽筋。”
砚舟垂首应是,眉宇间掠过一丝隐忧。他知道林知微素来果决,但此次归京,局势微妙??顾鹤卿在京中等她,可这位小郎君近来行踪成谜,连玄锋卫的眼线都难以追踪其动向;而赫连穆叛意昭然,竟敢动用震天雷与锋铳行刺,背后牵扯的势力绝非一州一郡之乱。更令他不安的是,汴州你在在出嫁那一日,林知微站在月洞门后的眼神,太过炽烈,像是猎人盯住了困兽,又似疯魔窥见了珍宝。
他忍不住低声劝:“殿下,顾小公心性纯良,您回京后……莫要再折腾他了。”
林知微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凉薄的玩味:“折腾?我何时折腾过他?”她侧首望向砚舟,凤眸幽深如渊,“倒是你,整日替别人操心,是不是也想被人这般‘折腾’一番?”
砚舟脸色微变,忙低头避过视线。
一行人疾驰至黎明破晓,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京城轮廓渐显。城门外已有礼部官员列队相迎,旌旗招展,鼓乐齐鸣。林知微翻身下马,披上紫金斗篷,步履从容地走向迎接队伍。百官跪拜,山呼万岁,她受之坦然,眼角余光却悄然扫过人群??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顾鹤卿呢?”她问身旁内侍。
内侍战战兢兢答:“回殿下,顾家小公昨夜突发风寒,卧床不起,未能前来迎驾。”
林知微眉头一蹙,随即舒展,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病了?倒真是巧。”她不再多言,登上銮驾,缓缓入城。
***
京师?顾府。
晨雾未散,庭院清冷。顾鹤卿倚靠在窗边软榻上,身上盖着狐裘,面色苍白,额角沁着细汗。他手中攥着一条叠得极整齐的布裤头,指尖反复摩挲着那细密针脚,眼神恍惚。
自那日发现这条裤头以来,他心中疑窦丛生。寻常男子怎会穿如此精致之物?且那针工绝非市井手艺,分明是宫廷造办处“内造”级别。而能出入宫禁、又与他有过肌肤相亲之人……唯有林知微。
可她是女子,是晋王,是高高在上的权贵。怎会亲自为他缝制贴身衣物?还藏在他袖中,不留一字?
除非……
她早知他会翻找,早知他会起疑,早知他会因此辗转难眠。
这是圈套,一场精心布置的心理陷阱。
顾鹤卿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她在汴州临别时的模样:一身戎装,立于烈日之下,对他轻轻挥手,说:“等我回来。”
那时他信了,以为她是真心牵挂。
如今想来,或许从一开始,她就在玩弄他的心神。就像猫逗鼠,步步紧逼,却又始终留一线生机,让他逃不出她的掌心。
“主子,药煎好了。”丫鬟端着黑漆托盘进来,小心翼翼放下青瓷碗。
顾鹤卿睁开眼,望着那碗浓苦的汤汁,忽然冷笑:“我不喝。”
“可是太医说……”
“我说不喝!”他猛地将碗掀翻,药汁泼洒一地,褐色液体蜿蜒如蛇。
丫鬟吓得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顾鹤卿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失控。可每当想起她那双眼睛??那双总是在暗处注视着他、仿佛能看透他所有心思的眼睛,他就无法平静。
他不是傻子。他明白,若真抗拒到底,只需一封休书,便可脱离这场荒唐婚约。但他下不了笔。
因为他怕。
怕她真的就此放手,怕她转身去找别的郎君,怕她再也不会看他一眼。
这种恐惧比任何毒药都更致命。
窗外传来脚步声,轻盈而熟悉。顾鹤卿心头一跳,抬头望去??
林知微正站在院中,一身玄袍未换,风尘仆仆,却神色清明。她看着屋里狼藉的地面,又看向他手中紧握的裤头,嘴角缓缓扬起。
“听说你病了。”她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