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
冉重钧的呼吸变得急促,眼眶再次泛红。他想起那场遮天蔽日的沙尘暴,他凭着祖辈的经验,凭借着对这片土地本能的敬畏,向陷入困境的谢蕴清指出了安全的方向。
那或许只是一个无心之举,是他求生本能的延伸,事后他甚至不敢对任何人提起,生怕被国民误解为通敌叛国,被大梁解读为别有用心。
可靳羽轲不仅知道这件事,还将其视为他大爱无疆的证明,视为他值得被庇护的理由。
这份记得,比任何夸赞都更让他感到震撼。它不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恩赐,而是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深处闪光点的真诚回应与珍视。
——他从未将我看作一个需要被征服的敌国质子,一个可以利用的谈判筹码。
冉重钧在心中一遍遍地确认着这个事实,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冲刷着他的心灵,他终于可以卸下这些日子一直背负的沉重枷锁。
原来,在那个看似高高在上的帝王眼中,他首先是一个人,一个善良的、值得被善待的人。
靳羽轲的“知己”之称,在这一刻,于冉重钧心中有了全新的、无比坚实的重量。
知己,这两个字包含的远不仅是他们曾经相伴时的愉快玩乐。更重要的是,即使在茫茫人海中,即便隔着家国仇恨与身份悬殊,也有一个人是能一眼看穿你坚硬外壳下那颗柔软而高贵的心,并予以最郑重的肯定与最坚定的回应的灵魂伴侣。
冉重钧与靳羽轲遥遥相望,无需言语,彼此的眼神已交汇出一片澄澈的真诚。
那层横亘在两人之间因身份与流言而生出的坚冰,在这一刻彻底消融,冉重钧眼中的冰霜尽褪,化为一汪春水,他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算是彻底对靳羽轲冰释前嫌。
而谢蕴清,在最初的震撼过后,则陷入了更深的思虑。
不同于靳羽轲的担忧,实际上,她并未怀疑靳羽轲与冉重钧有私情,靳羽轲的解释合情合理,里面甚至包括了她送冉重钧来上京城的真正缘由——既是为保护,也是为感恩。
让她感到不安的,是靳羽轲在刚才这番话里展现出的能力,他的决断力、口才与政治手腕都与她记忆中那个优柔寡断的小皇帝截然不同。
在她离京打仗的这段时间里,大梁的朝堂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个坐在龙椅上的男人,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个竹马吗?
这个疑问,如同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谢蕴清的心里。
就在所有人都各怀心思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了这微妙的平衡。
“陛下所言极是!”冉彦召突然起身,出列朗声道,“既然大梁皇帝陛下以我弟弟为知己,想来两人关系定是极好的。先前边境摩擦,我弟弟不幸被俘等一系列事端,想来都只是一场误会。今日既是为我等来使安排的接风宴,我等也该有所表示,向大梁皇帝聊表我们帕沙的心意。”
他话锋一转,脸上挂着看似热情奔放的笑容:“不如就由我与谢将军一同,为陛下与大梁的诸位大人表演一场歌舞,以示我帕沙与大梁两国邦交和睦,友善长存,如何?”
此言一出,满座俱惊。
冉彦召的要求看似合情合理,实则却是公然向谢蕴清发难!
要知道她身为百战百胜的武将,本就不通歌舞丝竹等风雅之物,更何况她身世特殊,乃是异族女子所生,十三岁前都在山野里长大,即便学过歌舞也是粗犷的异族风格,如何能在庄严的外交宴会上代表大梁表演?
这分明是想让她当众出丑,以此羞辱大梁!
谢蕴清面色一沉,下意识就想拒绝,却被身旁的薛雁来轻轻按住手臂。
薛雁来微微摇头,用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不要擅自反应,一切等待皇帝做主。
谢蕴清猛然惊醒,是啊,不管她在皇帝眼中有多特殊,当着满朝文武和他国使臣的面,她绝不该越矩代庖。
因而谢蕴清平静下来,默默坐在原位,不言不语,只是将视线投向靳羽轲的方向,那意思很明显:你是皇帝,你来决定怎么办,但是你如果敢答应的话你就完了。
谢蕴清到现在还是在用以前看竹马的眼光看大殿之上的皇帝,下意识不相信他会做出靠谱的选择。
靳羽轲在冉彦召开口的瞬间,就觉得这个主意万万不可。冉彦召是男子,且来自民风奔放的西域,他向大梁皇帝献舞,勉强能算作一种邦交国礼;可谢蕴清是女子,又是武将,让她献舞,无异于将国之重臣的尊严按在地上摩擦,实在是奇耻大辱!
因此,靳羽轲几乎是立刻便开口阻拦,语气不容置喙:“王子远道而来,一片赤诚,孤心领了。只是王子既然是客,怎可劳动客人献舞?”
——万没有这样不懂道理的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