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岛东头一间茅屋前,竹篱围院,槿花盛开。院中石桌上搁着一只粗陶茶壶,两盏素瓷杯,茶烟袅袅升起,混着湖面薄雾,缭绕如梦。
戴缨挽着袖子,正在井边洗衣。她的裙裾沾了泥点,发髻松散,插着一支木簪,却是笑意盈盈。不远处,冯牧之坐在树下教两个孩童识字,手中拿着自制的竹简,声音温和而耐心。
“人之初,性本善……”
稚嫩童声跟读,清脆悦耳。
忽有渔舟靠岸,一名老渔夫跳上岸来,手里提着一条鲜鱼,大声道:“冯先生!戴娘子!今日有客登岛啦!”
二人闻声抬头,相视一笑。
不多时,一艘乌篷船缓缓驶入浅湾。船上下来三人??贺三郎、严氏、还有归雁。
“你们怎么找来的?”戴缨惊喜上前。
“你以为你能躲得了?”贺三郎哈哈大笑,从船上搬下一坛酒,“我早打听清楚了,栖云岛有个姓冯的先生收徒讲学,只教穷人,不取束修,还亲自炒茶卖钱贴补学生??除了你,还能是谁?”
严氏拄着拐杖,眼角含泪:“我那丫头,总算活得像个人样了。”
戴缨扑进她怀里,哽咽难言。
归雁站在最后,静静看着这对久别重逢的母女,心中百感交集。她终于懂了戴缨为何执意留下婚书副本??那不是为了证明身份,而是告诉冯牧之:我敢认我的来处,也敢迎我的去路。
当晚,众人围坐院中,燃起篝火,煮茶烫酒。孩子们在旁嬉戏,笑声不断。冯牧之破例饮了半杯桂花酿,脸颊微红,目光柔和地看着戴缨。
“后悔吗?”他忽然问。
“什么?”她侧头看他。
“舍了名声,弃了官职,离了故土,只为随我漂泊至此。”
戴缨笑了,伸手抚过他鬓边新生的白发:“你说过,宁负功名,不负初心。可你忘了??我的初心,也是你。”
冯牧之怔然,随即低头一笑,握住她的手。
贺三郎举起酒杯:“敬两位??一个敢写万言书骂倒礼教,一个敢按指印许以天涯。这世上多少夫妻同床异梦,而你们,才是真正的心魂相契!”
众人哄笑举杯。
夜深,星河璀璨。
戴缨倚在门边,望着湖面月色如练,忽觉身后一暖??冯牧之将一件新做的春衫披在她肩上。
“还是怕你着凉。”他低声道。
“你呀。”她转身面对他,指尖轻触他眉间皱纹,“从前你说‘不动心’,如今心都动成这样了,还装什么冷面先生?”
他任她笑着调侃,却不反驳,只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良久,他whispered:“你知道吗?我烧掉了所有旧日写的戒律箴言,唯独留下一张纸??是你写给我的那句话:‘男儿生于世,当为心之所向而战’。”
“那你现在,算是打赢这场仗了吗?”
“没有打胜,只是终于不再逃避。”他吻了吻她发顶,“从前我以为,守住规矩便是守护天下。如今才知,真正的道义,是让人有勇气去爱,去选择,去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戴缨闭目微笑,听着他心跳的声音,如同春潮拍岸,温柔而坚定。
***
三年后,栖云岛已不再是默默无闻的小村落。
一座名为“春解塾”的私学在此兴起,专收贫寒子弟,不论男女,皆可入学。冯牧之亲自主讲,戴缨则负责膳食与日常管理,严氏教女红与礼仪,归雁协助记账招生,秀秀带着孩子们采茶制茶,自给自足。
鲁大不负所望,在徽州求学五年,考中举人,却未赴京应试,反而回到江南,加入春解塾,成为最年轻的讲师。他常对学生说:“我一生最感激两个人??一个是戴娘子,她给了我第一本书;另一个是冯先生,他让我知道,读书不是为了做官,而是为了不做奴。”
又逢春日,采茶节再至。
岛上百余名学生齐聚茶园,戴缨带着几个小姑娘采茶,笑声飞扬。冯牧之立于高坡之上,望着眼前生机勃勃的景象,不禁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