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三郎踱步而来,拍拍他肩膀:“怎么样,这日子,比当年在书院里训斥学生有趣多了吧?”
“不止有趣。”冯牧之微笑,“是踏实。”
“听说朝廷最近在查‘异端邪说’,有人把你当年那份万言书翻了出来,说你是‘败坏纲常的大逆之徒’。”贺三郎眯眼望天,“要不要躲躲?”
“不必。”冯牧之神色坦然,“若他们真要治罪,尽管来便是。我早已不是什么院首大人,不过是个教书匠罢了。倒是你,何必还替我打探消息?”
“嘿!”贺三郎佯怒,“你以为我想管你?是你夫人托我盯着京城动静!她说,万一有事,她第一个冲进衙门喊冤!”
冯牧之闻言,眸光骤暖。
他转身走向茶园,远远看见戴缨正弯腰采茶,阳光落在她身上,勾勒出一道柔韧的身影。她似有所感,抬头望来,唇角扬起熟悉的弧度。
他一步步走近,蹲下身,与她并肩坐在茶丛之间。
“还记得那年采茶节吗?”她轻声问。
“怎会不记得。”他拾起一枚嫩芽,放在她掌心,“你说‘下次采茶节,若你还来,我陪你一起采’。”
“你不仅来了。”她合拢手掌,将茶心珍重收好,“你还把整个春天,都留给了我。”
风吹过,茶枝轻摇,花瓣簌簌落下,覆上他们的肩头。
远处,孩子们齐声诵读《大学》第一章: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声音清朗,穿透湖光山色,传向远方。
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有多少人循着这声音而来。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春衫已解,心门尽开。**
**冰河尽融,人间值得。**
然而,平静的日子终究未能长久。
秋末的一日,湖面起了浓雾,渡船停航,鸟雀无声。春解塾照常授课,冯牧之正在讲解《孟子?告子上》中的“性善论”,忽听门外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归雁推门而入,面色凝重,手中捏着一封盖有官印的文书。
“官府来人了。”她低声说,“说是奉巡按御史之命,调查‘聚众倡乱、毁谤圣贤’之嫌,要求春解塾即刻停课,所有师生不得擅自离岛,等候问话。”
堂中顿时一片寂静。学生们面面相觑,有的眼中泛起惊惧。
冯牧之缓缓合上书卷,神色未变,只问:“带队的是何人?”
“据说是刑部派来的专员,姓周,曾任大理寺评事,以严苛著称。”归雁顿了顿,“他还带了两名书吏和一队差役,已在村口设了临时公堂。”
戴缨放下手中针线,站起身:“他是冲你来的。”
“自然。”冯牧之淡淡道,“三年前那一纸万言书,终究没能逃过清算。”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走到他身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再逃一次?”
他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痛意:“我不想让你跟着我颠沛流离。”
“可我已经在路上了。”她握住他的手,“从那天你牵我走出春秋书院起,我就没想过回头。”
冯牧之沉默片刻,终是点头:“好。我不逃。”
当日下午,浓雾渐散,一行差役踏入春解塾。
那周专员年约五旬,面容冷峻,一身皂袍笔挺,腰佩铜牌,神情倨傲。他环顾四周,见学堂简陋,学生衣着朴素,眉头紧皱,冷声道:“这就是所谓的‘民间义塾’?竟敢擅自授业,蛊惑人心!”
冯牧之立于阶前,拱手行礼:“在下冯牧之,原春秋书院院首,因理念不合辞官归隐,今居此岛,授贫家子弟以文墨,不敢称师,唯求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