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迟只是掀了掀眼皮,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半秒,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
陈安宁则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标准甜美笑容,声音清脆地说:“你好呀,许妹妹。”那声“妹妹”叫得格外顺口,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客套和距离感。
接下来,便是一阵难堪的沉默。只有火锅沸腾的“咕嘟”声,和碗筷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
林静和陈叔叔显然有些尴尬,相互努力地寻找着话题。
“听说安宁最近在学钢琴?”林静温和地问陈安宁。
陈安宁放下筷子,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才回答:“是的,林阿姨。学了快十年了,老师说是打算走专业路线的。”她的语气里带着些许骄傲。
“真厉害。”林静由衷地赞叹。
陈叔叔接过话头,对许劲禾说:“劲禾学习这么忙,还有时间发展什么兴趣爱好吗?听你妈妈说,你画画很好?”
许劲禾正小口吃着母亲夹的牛肉,闻言抬起头,谦逊地笑了笑:“小时候跟着妈妈学过一点皮毛,上高中后就很少碰了,还是学习要紧。”
“是啊,高三了,重心是要放在学习上。”陈叔叔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又看向陈迟,“小迟,你上次物理竞赛准备得怎么样了?”
陈迟头也没抬,声音平淡无波,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还行。”
两个字,终结了话题。
许劲禾默默地吃着,观察着这一切。
陈迟的冷漠是彻骨的,他似乎将自己完全封闭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和寒暄。这种性格,虽然不讨喜,但正如她之前判断的,或许反而容易相处——你不理我,我不烦你,井水不犯河水。
而陈安宁则不同。她会在父亲和林阿姨说话时,露出乖巧倾听的模样;会在许劲禾回答问题时,投去看似友善实则审视的目光;她吃东西的动作很优雅,甚至有些刻意,仿佛在表演一场名为“淑女进餐”的默剧。她的娇惯和某种程度上的“做作”,是流露在骨子里的。
至于陈叔叔,他确实表现得无可挑剔。他会细心地为林静夹她爱吃的虾滑,会提醒大家哪种食材烫多久口感最好,会试图照顾到三个孩子的情绪,虽然效果不佳。他看向母亲的眼神里,有关心,甚至有几分爱慕。这一点,让许劲禾心中的天平稍稍向他倾斜了一些。至少,他对母亲是认真的。
这顿饭吃得缓慢而煎熬。许劲禾觉得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分每一秒都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气里流淌的尴尬与陌生。她数着碗里的米粒,听着窗外隐约的风声,希望这场“家庭聚会”尽快结束。
饭后,陈叔叔主动站起身,利落地收拾起碗筷,对林静说:“小静,你陪孩子们说说话,这里我来。”
林静有些不好意思:“那怎么行,你是客人……”
“很快就好了。”陈叔叔笑着打断她,端着摞起来的盘子走进了厨房。林静犹豫了一下,对我们说“你们在这儿玩一会儿,我们去收拾一下碗筷”也跟了进去。随后,厨房里传来水流声和两人低低的交谈声,间或夹杂着陈叔叔温和的笑语和林静轻柔的回应。
客厅里,只剩下三个年轻人。
许劲禾坐在沙发的一端,陈迟依旧占据着那张单人沙发,陈安宁则坐在长沙发的另一端,与许劲禾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一道无形的楚河汉界。
空气再次凝固。
许劲禾抬眼看了看对面,陈迟已经重新拿起了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似乎是在玩游戏,表情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淡漠。
陈安宁则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巧精致的手提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仔细地检查着自己的妆容,又拿出一支润唇膏,小心翼翼地涂抹着。
没有人说话。巨大的沉默像潮水般蔓延,淹没了整个客厅。
许劲禾感到一阵莫名的窒息。她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解锁,屏幕上是她设定的学习计划表。她漫无目的地滑动着,其实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角的余光能瞥见陈安宁涂完唇膏后,开始百无聊赖地打量起这个家。她的目光扫过墙上林静的风景油画,扫过书架上的书籍和小摆件,扫过窗台上生机勃勃的绿萝,仿佛在衡量这个家的品味和格调。
许劲禾心里有些不舒服,那是一种领地被人侵入并审视的本能反应。她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
时间在沉默中一滴一滴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厨房的水声停了。陈叔叔和林静一边擦着手,一边从厨房走出来。
又坐了片刻,主要是陈叔叔和林静在低声交谈,内容无非是些日常琐事,但那种氛围,是许劲禾很久没在母亲身上看到的放松与依赖。
终于,陈叔叔站起身,看了看手表,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让小禾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学习。”
林静也跟着站起来,眼神里流露出不舍,但还是点点头:“好,路上小心。”
陈迟和陈安宁也立刻站了起来,动作干脆,似乎也早就盼着离开。
陈安宁脸上重新挂上那甜美的笑容:“林阿姨再见,许姐姐再见。”
陈迟依旧只是微一颔首,算是道别。
许劲禾也站起來,礼貌地说:“陈叔叔再见,你们慢走。”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带走了那短暂而又漫长的喧闹和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