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酒气熏天,李瑾瘫在胡床上,醉得不省人事。几个清客也东倒西歪,衣衫不整。几位正在起舞的胡姬见到明晃晃的刀光,吓得惊叫一声,慌忙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唐时,胡姬大多是从远方渡过来的,身份微贱。
灯火摇曳下,李暮的目光扫过那些惊恐的胡姬,不欲为难她们。他吩咐道:“给这几位姊姊备些热水,让她们洗漱整理,披上厚衣裳再送出去。”
他甚至让郑阿公拿出了几贯钱,2递给她们,“抱歉,惊扰诸位姊姊了,我找阿耶有要事。这些钱帛,聊表歉意,诸位姊姊先请回吧。”
几个胡姬何曾受过主家这般礼遇?皆是愣住,随即眼中流露出感激之色,纷纷躬身行礼,才小心翼翼地离去。
等闲杂人等都退了,李暮才将目光转向自己的混球爹和他的那群狐朋狗友。看着他们烂醉如泥、仪态尽失的模样,只觉得有碍观瞻!
他毫不迟疑地命令:“泼水,弄醒他们。然后扶阿耶去沐浴更衣,让他清醒清醒。”
众人还有些迟疑,毕竟那是郡王。
李暮只是回过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我说话,不好使儿?”
那眼神并不凶狠,却让众人心底发寒,众人猛地想起他们做了什么,事到如今,他们把李瑾给得罪了,除了站李暮所无他选,所以忙不迭地应道:“不敢!不敢!”
一盆盆冷水泼下,李瑾与那几个清客一个激灵,迷迷糊糊地醒来,还没看清眼前状况,就被几个健仆“请”了起来,搀扶着往外走。
李瑾挣扎着想要发怒,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却在对上廊下儿子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时,到嘴边的骂声竟又一次噎了回去,化作含混不清的嘟囔,被半强制地带离了这片狼藉。
李暮站在门口,看着父亲被带走,又瞥了一眼屋内剩下那几个面如土色、惊慌失措的清客属官,并未多言,只是淡淡吩咐:“把这里收拾干净。”
然后,便由老仆抱着,转身离开。
走到院外,李暮对带头护卫李忠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李忠,去,把府中所有管事,无论内外,包括各院有头脸的嬷嬷、掌事侍女,全部叫到前院正厅。一炷香之内,不到的,以后就不必在府里待了。”
李忠心中一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连忙躬身应道:“遵命!”
他快步走出房门,只觉得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小郎君这是要……掀桌子了!这才三岁吧,果真是皇氏血脉,不引估量。
李暮又点了两名看起来最为机灵的护卫,低声耳语吩咐了几句。两人目光一凝,领命后迅速消失在廊庑深处。
一炷香的时间将将燃尽。
河东郡王府的前院正厅,已是黑压压站了一片人。
各位管事、嬷嬷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有人看到坐在上首主位——那本该是郡王李瑾的位置——的那个小小身影时,更是惊疑不定。
三岁的小郎君,坐在特制的高椅上,双脚甚至够不到地面,但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眸子清冷地扫视着下方,眉眼上挑,凉凉的,冷冷的。
李瑾也被请了过来,他已经沐浴更衣,酒醒了大半,但脸色依旧难看,尤其是看到儿子堂而皇之地坐在主位,但是瞧着儿子的神色,他竟莫名地气短,只能重重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示意他生气了。但李暮实在懒得理他。
武氏也闻讯赶来,站在李暮身侧,脸色苍白,双手紧张地绞着帕子,但她看着儿子的侧脸,便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甚至将手搭在李暮肩上,表示自己的立场。
李暮拍了拍武氏的手,见人差不多到齐了,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厅里异常清晰:
“人没齐,不着急。”
他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挑眉,面上没太大波澜,甚至动作都很少,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他话音未落,厅外便传来一阵骚动和哀嚎。只见李忠带着护卫,将几个姗姗来迟或干脆托大不来的嬷嬷、管事连拖带拽地弄了过来,不顾他们的哭喊挣扎,毫不客气地一脚踹跪在堂前。
那几人正欲向郡王和王妃哭诉伸冤,李暮只轻轻抬了抬手,便有人上前左右开弓,狠狠甩了几个巴掌,止住了他们的喧哗。
随即,两名护卫抬着几大箱账册走了进来,重重放在厅中。紧随其后的,是武氏的贴身侍女紫鹃,她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笔墨纸砚。
李暮这才发话。
“今日叫诸位来,只为一件事:对账。”
底下本就因这接连的雷霆手段而心惊胆战的人群,顿时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细微骚动。
对账?一个三岁孩童,乳臭未干,懂什么对账?
李暮仿佛没有听到那些窃窃私语,继续用平稳的语调说道:“自我记事起,便常听阿娘为府中用度发愁。我阿耶乃天潢贵胄,圣人亲眷,我母族亦非寒门。何以我河东郡王府,会落到今日这般,需要阿娘典当首饰来维持体面的地步?”
这话如同温水化在武氏心上,她的眼圈瞬间红了,强忍着才没落下泪来。原来昕光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