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庄子的日头正烈,竹荫下的石桌摆得满满当当。
祖父早上钓上来的金鳞鲤鱼,经灶上师傅热油滚过三遭,外皮酥得能听见脆响,浇上琥珀色的酸甜酱,筷子一夹便簌簌掉渣。
旁边几碟时蔬更见心意——翡翠般的空心菜清炒得油亮,嫩南瓜滚了高汤,连凉拌的黄瓜都切得方方正正,全是照着沈清辞素来偏清淡的口味备的。
可他偏垂着眼,盯着祖父面前那碗颤巍巍的红烧肉不动。
酱色裹着肥膘,颤巍巍卧在白瓷碗里,油星子顺着碗沿往下淌。
沈攸刚夹了一筷,就见孙儿伸着木筷凑了过来,顶着他满是不可思议的目光,连夹三块塞进嘴里。
“这般油润吃法,你的肠胃竟不难受?”沈攸放下筷子,半天没回过神。
他这孙儿打小身子弱,油腻沾多了便要闹肚子,今日倒奇了。
沈清辞嚼得腮帮鼓鼓,软糯的肉块化在舌尖,咽下后才漫不经心道:“不难受。昨晚秦烨烤了寒川羊羊腿,我吃了不少,照样睡得安稳。”
“秦烨?”沈攸眉峰一蹙,手指叩了叩桌面,“你与世子那档子事,不就是场意外吗?怎的还烤上羊腿了?”
沈清辞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
他想起秦烨的种种举动,细雨无声地侵入他的生活,不动声色地步步紧逼,却也不知道他究竟有何意图,总不能是睡了一次不满足,还想再睡第二次吧。
可这话没法对祖父说,沈清辞只能含糊地摇了摇头。
沈攸见他这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指尖捻着花白的胡须:“你既打定主意不离开京城,腹中这胎,怕是瞒不住圣上与秦烨多久。罢了,到时候便顺其自然吧。圣上贤明,靖王也并非蛮横之辈,只要你能平安,其它的都不重要。”
“其它的”指什么?是沈家的仕途,还是他这“男子孕胎”的流言?沈清辞心里犯嘀咕,却没问出口。有些事,问了也是徒增烦忧。
祖孙俩吃完午饭,踩着竹影去了后院的羊舍。
沈攸蹲在栅栏外,听沈清辞形容寒川羊羊腿如何嫩、如何香,再看看自家圈里那几只黑山羊,忍不住咂舌:“这般看来,我这黑山羊是被比下去了。”
他摸着下巴暗自琢磨:寒川羊在京郊能养活吗?靖王世子那般能耐,应当能搞来小羊崽吧?
沈清辞不知道祖父的打算,他手里的青草刚递出去,就被一只黑山羊猛地扯走,连带着他的手腕都晃了晃。
他望着羊舍外的日头,顺嘴提了句:“祖父,父亲在平江连任两任知府,今年该到任期了,他后续有什么打算?”
平江知府是正四品,父亲沈茂的政绩不上不下,没出过大的差错,却也没什么亮眼的功绩。
若是想再进一步,要么在地方熬资历等擢升,要么调回京城谋个实权差事,可哪条路都不容易。
“他来信说,想平调回京城。”沈攸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草屑。
沈清辞着实意外:“京城四品以上的实权衙门,早就被人占满了,哪有空缺?若是调去鸿胪寺、太仆寺那种清闲地方,这辈子怕是就到头了。父亲为何突然有这种想法?”
“还不是为了你二弟书言。”沈攸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你二弟去年乡试又落榜了,你父亲想替他谋个国子监恩荫的名额。”
恩荫的规矩沈清辞清楚——文官京官四品以上、外官三品以上,武官二品以上,才能送一子入监读书。
父亲如今是外官四品,若平调回京城当京官,正好踩着线够上恩荫的资格。
“为了给二弟谋名额,竟连自己的仕途都不顾了?”沈清辞皱了眉头,“二弟才十六岁,不过三回乡试不中,又不是等不起,急什么?”
沈书言幼时也是个名头响亮的神童——九岁考中秀才,哪怕名次垫底,也让沈茂在平江府风光了好一阵。
可偏偏越长越平庸,连续三回乡试,连举人榜单的尾巴都没摸着,至今还是个秀才。
“还真就等不起。”沈攸摇着头,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圈,“我看过他写的策论,满纸空言,半点灵气都没有。若不能沉下心钻研,再考十回也是白搭。”
他忽然顿住,纳闷地感慨,“说起来也奇,他幼时写的‘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多通透灵秀?怎么长大了反倒成了这般鲁钝模样?真是伤仲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