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静了静。玄色衣袖被江风拂起又落下。
“我见过太多人心里的脏东西。贪婪,嫉妒,虚伪……看久了,只觉得没意思。”
她的目光转到清涟脸上,深潭般的眼底泛起浅淡的涟漪:
“但你不一样。你编织时的样子……很干净。”
清涟觉得心口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而且,”疏影的语气松了些,像是闲聊般提起,“缔约后,我白日现身确实省力不少。这笔交易,我不亏。”
清涟忍不住笑了,心底那点沉甸甸的东西也渐渐的散开了。这个别扭的影妖姐姐,总是这样,把真心话藏在冷硬的壳里。
她眉眼弯起来,颊边梨涡浅浅。她太懂疏影——那副清冷模样底下,藏着一颗比谁都软的心。
那句“交易不亏”,比什么安慰都让她踏实。
可“你不一样……很干净”这句话,却像温热的泉水,慢慢渗进心缝里,停在那儿久久不凉。
干净……是什么样呢?她低头看自己带着薄茧的指腹。她也会偷懒,也会为一块新做的糕点开心半天,这样也算干净么?
在她心里,疏影才是那轮不染尘的月。原来在疏影眼中,自己竟是特别的。
这念头让她脸颊发热,心里涌起一股酸酸甜甜的滋味,像才酿好的梅子酒。
乌篷船像片叶子,在烟雨蒙蒙的河道上漂着。姑苏城早已望不见了,四下只有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水。
两岸的田埂与树木绿得湿润,偶有戴笠的农人牵着牛慢慢走过,或是一只水鸟点过水面,留下浅浅的痕。空气里有泥土的气味,混着不知名的野花香。
这和闻心斋的精致全然不同,粗糙,却蓬勃。
她把脸颊贴在微凉的船舷上,身子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先前的恐惧,被这广阔天地一点一点冲淡了。
她又想起更久以前的事。
在还不知道“疏影”这个名字的时候,那团影子就是她最安静的陪伴。
她会把新绣的栀子花香囊,悄悄留下的松子糖,搁在书房最阴凉的角落,然后躲在门缝后偷看。
影子会像水一样漫过去,轻轻触一下那些小东西,又缓缓退回去。第二天再去看,香囊摆得端端正正,糖纸折成了小小的鹤,静静地立着。
她从未指望过回应。可这无声的往来,早在她心底埋下了最深的信赖。
她总以为是自己离不开影子姐姐,从未想过,自己的存在或许也是对方枯寂长夜里的一点慰藉。
微凉的气息靠近,一片阴影温柔地笼下来。
她抬眼,正对上疏影深静的目光。不知何时,疏影已坐到她身旁,伸手将竹帘又放下些,挡住了斜飘的雨丝。
篷内暗了几分,反倒生出一种与世隔绝的安宁。
“在想什么?”疏影问她,“从刚才就一直望着水面出神。”
她的视线落在清涟被风吹得泛红的鼻尖上,眸底藏着自己也未察觉的柔软。
她能感知清涟心里所有的起伏——对过往的眷恋,对前路的忐忑,还有因她一句话而漫开的羞赧与欢喜。
这些鲜活又纯粹的情感,是她百年来在阴影中不曾触碰过的暖意。
清涟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腕间的契痕在昏光里微微发烫。
她往疏影身边挪了挪。船舱本就不宽,这一动,她带着体温的襦裙便轻轻贴上了对方微凉的衣摆。
两种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递过来又传过去,生出奇异的安稳。
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将那份刚刚明晰的心事吐了出来。
“疏影姐姐,”她指尖攥住了对方袖口的一角,好似攥着什么易碎的梦,“原来知道在你心里……我是特别的,会让人这么欢喜。”
话说出口,她才后知后觉地品出里头藏了多少女儿家的心思,耳根一下子烧得厉害。
她停了停,耳垂红得剔透,却字字清明:
“缔了这共生契,便是与你相伴一生——那我如今,可算是你的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