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等待。
她看见了。
在《禊帖》那已经开始散开的浩然之力深处,在无数符文的密网中央,亮着微光,像是一个标记,一个等着人来接的手势。
百年前那位儒家修士,在耗尽修为锁住灵脉的时候,早已想到了百年后的今天。他没留下修补的方法,也没留下对抗后人的手段。
他留下的是一个位置,一个承接的接口。
他好像在说:框子总会坏的,真正的“礼”在于怎么传下去,怎么渡过去。
清涟睁开眼睛。
她明白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指尖灵丝流淌出来,像最轻柔的蛛丝,朝着《禊帖》探去,沿着那道隐藏的坐标,轻轻地搭上了那股即将溃散的浩然之力的末梢。
天青灵丝亮起光华,那股庞大却已开始逸散的浩然文气,像找到了家的孩子,顺着灵丝架起的无形小桥,缓缓流向清涟,促成一种水到渠成般的接纳。
她感受到古老文脉的厚重,也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对这片土地深沉的眷顾与无奈。
她用自己那点织梦之力,给这份就要散掉的力量,找了个能安安稳稳落脚的地方,成了一座桥,连接起旧秩序的尾声和新秩序尚未开始的序曲。
祭坛上,《禊帖》的帛书自己慢慢卷了起来。上面的光飞快暗下去,最后化成一捧灰,轻轻落在石坛上。
缠绕其上的浊气也像失去了目标,茫然地飘散了几下,消失在空气里。
毗陵地底下,那股一直几乎要冲出来的灵脉此刻忽然静了。像发疯的洪水终于找着了新河道,虽然还在流,却没了那股要毁掉一切的狠劲,安安分分地往该去的地方去了。
殿里所有人都清楚地感觉到了这份变化。
那四个布衣人脸上露出震惊,为首的清瘦女子死死盯着清涟,嘴唇动了动,最后只长长叹出一口气。
她深深看了清涟一眼,眼神复杂难明,最后敛衽,对着清涟,也对着那已化作尘埃的《禊帖》原处,郑重地行了一礼。
行完礼便转身离去。另外三个人紧随其后,四人的身影像来时一样,没入殿角的阴影,消失了。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疏影和闭目立在祭坛前,周身青光未散的清涟。
疏影走到她身边。
感觉到清涟身体里正在发生一种微妙的变化,古老的文脉和她的织梦灵韵慢慢融在一起,生出一种更稳当的根基。
过了好久,清涟身上的光才渐渐收拢,她慢慢睁开眼睛,好似有流光一闪而过,比以往更为沉静通透。
“她们走了?”
“嗯。”
疏影应道,目光落在她脸上。
清涟转头看向空荡荡的祭坛,低声道:
“她没有错,我们也没有错。只是……她选择了做凿堤的人,而百年前那位前辈,选择的是……留下渡口的位置。”
她脸上露出些说不清的神色。
“疏影,你说……我们这一路所遇的破坏,若细究其里,是否都可能藏着另一番模样的拯救?而我们自以为的正道,又是否一定通往唯一的答案?”
疏影沉默了片刻,将清涟的手握入掌心。
“路在脚下,不在口中。”她看着清涟的眼睛,“是正是邪,是破是立,走下去,方知尽头是何光景。”
清涟反握住她的手,那手心凉凉的,却让人觉得安心。
她看向殿外,天还黑着,但东边天际,已经透出一线浅浅的灰白。
夜快到头了。
她们的路,还有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