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街的夜市比白日里更热闹三分。
天色刚擦黑,整条长街便活了过来。
各家铺子门前挑出形态各异的灯笼,暖黄的光连成一片长河,照亮青石板路,也照亮熙攘的人潮与妖影。
空气里有糖稀的甜,木屑的清苦,还有各色小吃蒸腾的热气,混成夜市暖烘烘的生机。
清涟牵着疏影的手,随着人流慢慢走。她眼睛不够用似的左右张望。
左边铺子里,虎妖工匠赤着膊推刨子,卷起雪白刨花。他做得很稳,眉宇间有种专注,像是在和木头说话。架子上摆着做好的妆匣、笔架,榫卯严实,线条温润。他的学徒是个年轻人类,正埋头打磨木碗。
右边摊子前围着几个孩童,摊主是位须发花白的老翁,正对着小铜灯吹糖稀。气息吞吐间,一条鲤鱼就在他枯瘦的掌中成了形,晶莹剔透。孩子们看得眼睛亮亮的,老翁笑呵呵的。
……
清涟在一处刺绣摊子前驻足良久。
摊主是位约莫三十许的妇人,荆钗布裙,正就着灯笼的光绣一方帕子。她绣的是常见的蝶恋花纹样,针脚极富灵气。
“姐姐这蝶翅的丝线劈得真细,”清涟赞道,“过渡也自然。”
妇人闻声抬头,见清涟目光清亮,便笑了笑:“姑娘懂行。这蝶翅用了八丝分晕,费功夫。”她将绣绷略略转向清涟,
“不过如今肯为这‘费功夫’掏钱的主顾,不多了。大多要快,要花样新奇,针脚粗些也不打紧。”
清涟在她身旁的小凳上坐下:“那姐姐为何还绣得这样精细?”
妇人手下未停:“起初是喜欢。后来靠这个吃饭,也曾赶过工,潦草过。”
“可那般绣出来的东西,自己都不爱看,日子久了,连拿针都觉得烦。”
她抬头看了看街上暖融的灯火,轻声说道:
“好在这些年光景还算太平,运河畅通,商旅往来多。我们这些小本生意,虽发不了财,倒也能糊口,有余力讲究些心里妥帖。若是搁在早年战乱水患的时候,或是漕运断绝,市面冷清的年头……”
她摇摇头,没再说下去,只笑了笑,
“那便是想慢也慢不下来,有口饭吃就不错了,哪还顾得上针脚细不细,心里妥不妥帖。”
清涟怔了怔。
妇人已低头继续绣花,灯光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影子。
她谢过妇人,起身继续往前走。
那番话压在心头,沉甸甸的。
疏影跟在她身侧,并未言语。
清涟再看向那些忙碌的摊位……
虎妖工匠正举着刨好的木料对灯细看,吹糖老翁将新吹的小猴子递给踮脚的小妖童,扇子铺的姐妹头碰头商量着什么……
他们神情里那种安宁和愉悦都是真的。
可这份安宁,是建立在“这些年光景还算太平”,“运河畅通,商旅往来多”之上的。
若热爱变成了生计,那这份热情又还剩多少?
若世道不好,这些手艺,这份从容,还能剩多少?
“疏影,”清涟轻声开口,“你说……若真心喜欢一件事,却不得不靠它来谋生,会不会反倒……把那份喜欢磨没了?”
疏影沉默片刻,扫过那些忙碌的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