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以新道:“七公主的老嬷嬷说,她此生只余一个心愿,便是能在临终前,再去一次开阳山上的庵堂。
开阳山为皇家祭天之所,整座山皆在皇家势力的掌控之下。我想,若皇室要藏一个人,这里的确是绝佳之选,所以便来碰碰运气。”
忘音终于恍然。老嬷嬷与她相伴多年,情义深笃,自然想要再见她一面。可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仅凭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便层层推演,想到了她的所在,真是后生可畏。
忘音缓缓摇了摇头:“你有一点想错了,我之所以会住在这里,并非只因这里受皇室掌控,安全便利,更是因为,夜郎……他便是死在这座山上,所以我要离他近一点,一辈子守着他。”
“什么?”叶饮辰惊叫一声,脸色倏然一变,“我父亲他……死在山上?”
忘音微微一愣,看向叶饮辰。
她打量着这张年轻俊朗的面孔,仿佛从他面上看到了几分熟悉的影子,喃喃道:“你便是……夜星回,他的儿子?”
叶饮辰眉心紧蹙,虽然急切想听她再说下去,却没有出声回应。
林安暗叹一声,盈秋不知该如何面对忘音,叶饮辰又何尝不是?
她开口道:“忘音师太,他一直很想查清父亲的死因,如果你知道什么,可否告诉我们?”
忘音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叶饮辰脸上。
不知是因为他眉眼间与那个人的相似,还是因为听到那个人的死,忘音眼中又蓄满了泪水。
片刻后,她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他死在山上,其余却都不知。”
叶饮辰忍不住道:“外界说他在景熙城病逝,你却说他死在山上。你口口声声说爱他,难道当年都没有追根究底吗?”
忘音的泪水终究落了下来:“夜郎急病身亡的消息,是由父皇昭告天下,倘若我要追究,让世人都知道夜君是在楚朝祭天时被害,只会让楚朝被天下非议,甚至还会引发楚夜两国战端。
我如何对得起父皇的疼爱,又如何对得起楚朝子民?”
“也许就是楚皇杀了他呢!”叶饮辰冷然叱道。
“不会的!”忘音断然否决,“父皇一向最疼爱我,他不会骗我的!父皇说,他也不知夜郎是被何人所害,可是事发突然,又状况离奇,为了不引发战事,只能以病逝公告天下。”
叶饮辰与忘音的对峙使局面一时紧绷,谁也不再开口。
陌以新此时道:“当初昭告天下之时,用的是老夜君的亲笔遗诏,既然事发突然,先皇又是如何得到那份遗诏的?”
忘音一愣,喃喃道:“我不知道……”
那个时候,她整个身心都因爱人的离世而遭遇重创,终日浑浑噩噩,以泪洗面,倘若不是还有一个女儿,她早已随之而去。
在后来的岁月中,她的世界只剩下回忆,伤痛,与思念,又哪有心力去追查什么真相?
陌以新又道:“你方才说,老夜君是在祭天时被害?”
忘音怔怔地点了点头,仿佛往昔画面正一帧帧重现在眼前:“十年前那次祭天,夜郎自然也来了景都,他与往常一样,每晚都从行宫出来陪我。
祭天前一夜,他说次日一早便要出发,不能留宿,刚入夜便回了行宫。离开时,他十分欢喜地告诉我,等祭天结束以后,要给我一份天大的惊喜。”
忘音顿了顿,眼底的痛色骤然加深,“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那竟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
陌以新微微蹙眉,沉声问:“什么惊喜?”
“我……不知道。再也不会有机会知道了……”忘音以手掩面,回忆起那晚他离开前的笑容,泣不成声。
若时光能倒流,她愿倾尽一切,只为留他多待片刻,不让他走向那场永别。
房中静了下来,几人都没有想到,安阳长公主作为老夜君在楚朝最亲近的人,竟然只知晓如此模糊的信息。
虽然她坚称先皇也不知情,但所谓“事发突然,状况离奇”,毕竟只是先皇的一面之词,更何况如此一来,那份遗诏反而更加无法解释。
叶饮辰沉默片刻,冷然拂袖而去。
“等等!”忘音忽然无力地喊了一声,“也许,你们可以去找一个人……”
叶饮辰脚步一顿,却没有回身,亦没有开口接话。
忘音喃喃道:“嬷嬷曾告诉我,她后来打听过,十年前的祭天那日,负责打扫九重台的小厮在那之后便被关了起来,直到皇兄继位后又过了几年,才被放出来。也许,他会知道一些事……”
……
几人走出庵堂大门,门口一辆马车上,楚盈秋探出半个身子。
明明有许多话想问,她却终究没有开口。直到此时她还是无法相信,面前几人中最陌生的那个,竟是与她有着相同血缘的哥哥。
萧濯云走到马车旁,拍了拍楚盈秋的手背,安抚道:“一会回去的路上,我都讲给你听。”而后微微一顿,又轻声道,“开阳山不远,往后随时可以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