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惺忪的睡眼,柔声问:“天还早,要不再睡一会儿?”
横竖他们也没什么亲戚要走动,睡到几时都不打紧。
温禾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摇摇头:“新年第一天呢,不能犯懒。”
宋默扶着她梳洗,换上新衣,又细心地帮她系好衣带。为着喜庆,二人的过年新衣都是一水的红色,温禾外面又罩了件雪白的狐裘,毛茸茸的领口衬得她略施素妆的小脸俏生生的。
她看着宋默也换上一身红衣,笑着问他这像不像嫁衣。
话一出口,自个儿却先愣住了。
她和他还真是成过亲,穿过嫁衣的。
宋默没有答话,只是默默为她拢好狐裘,继而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清冽的梅香混着浅淡的药香萦绕在鼻尖,温禾安适如常地任由他抱着,头轻轻倚靠在他肩上,听着彼此的心跳。
“新年快乐,万事顺遂。”她轻轻说。
宋默不善言辞,静默良久,他才回道:“嗯,新年快乐。”
一切收拾妥当,他便陪着她走到院中。晨光清冽,空气里弥漫着爆竹的火药味,昨夜一场大雪已然停歇,满地银装素裹铺就厚厚一层积雪,一枝独梅凌霜傲骨,从团团白雪中盛开,夺目耀眼。
停云和巧灵正在雪地里嬉笑玩闹,温禾就站在廊下,含着笑看她们嬉闹,宋默静守在她身旁,两人的手自然而然地交握在一起。
*
新年过后,离了送旧迎新的喜气,温禾的病仿佛兵败如山倒,一日比一日要重了。她身体越来越虚弱,吃进不补,到后面吃下什么便全数吐出来。到后来,她已没有力气踏出暗无天日的屋子。
巧灵她们一直不敢在她面前垂泪,生怕她多想,刘大夫的判词也不曾让她听见分毫。
但作为当事人,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是真的死期将至了。
她有好几日没见到宋默了。
自从那日她勉强起身想出去走走,恰逢少年散学归来。她还没开口,就毫无征兆地流下两道鼻血,却仍强撑着开了个不着调的玩笑。
“不碍事,实在是晦庵你秀色可餐,看得我都流鼻血了。”
说罢,她便一头栽倒下去。
自那之后,再没见过宋默。问巧灵,也只说他外出寻人,过几日便回。
等到了第七日,终于等到了风尘仆仆归来的少年。
宋默甫一入门,便让巧灵帮忙收拾行李,又雇了一辆马车,将温禾收拾妥帖后轻轻抱起来。
温禾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对他匆忙回来后又要带着她匆忙离开感到不解,“我们要去哪儿?”
初春,冰雪有隐隐消融之势,温禾却觉得比以往更冷了些,不住地往他怀里钻了钻。宋默垂眸,长睫还沾着未化的霜雪,他只觉得怀中的人又轻了许多,像一片即将飘落的叶子。
“去太衡山。”宋默低头,额头与她相贴,身上的雪好像簌簌落了,身子暖融了许多,“我说过,不会让你死的。”
他辗转多方打听,终于寻得一线生机。传说太衡山中隐有一位神医,于昔年乱世瘟疫之中曾救千百人于水火。
他要去求这位仙人,救他心爱之人。
然而长途跋涉对温禾已是煎熬。他们走走停停,温禾只觉着浑身上下有一根棒槌像打砸猪排一样在揍她,她痛得受不了,蜷缩在宋默怀里,呜咽着,喉咙里又有一把柴在烧,声音干涩地发不出声。
宋默却听见她在无声地喊疼。
少年缓缓收拢手臂,将她又抱紧些,像记忆中母亲安慰自己那样,一下一下轻抚她的背。
他极力克制声线的颤抖,低声道:“再等等,快到了……”
温禾不愿他担忧,哼哼唧唧的,渐渐止了呻吟,不知是痛晕过去还是勉强入睡,一只手仍紧紧抓着他的衣襟。
宋默默然望向车窗外被风掀起的帘隙,目光遥远。
第三十日,他们终于抵达太衡山。
太衡山高耸入云,唯见一道长长的石阶,仿佛直通天际,望不到尽头。
人们说,这位太衡山的仙人就住在山顶,等待缘法自然叩门的那日。他要带着她爬上去,找到他。
宋默俯身,将温禾小心背起,用一根绑带牢牢捆在自己身上,踏上了第一级石阶。
温禾伏在他背上,微弱的气息拂过他颈侧,轻声问:“这山这么高,你不会要背着我一步一步爬上去吧?”
宋默没吭声,默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