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覆着薄雪,冷冽而潮湿。
他是不信神佛的。年少时母亲还清醒的时候会带着他跪在神像前祈求神明的庇佑,但神明没有,神没有看见在人世间苦苦挣扎的母亲,还有他。
可是如今为了她,他不得不信一回,只求上天垂怜。
温禾的意识在清醒与昏沉间浮沉。偶尔醒来时,她能听见宋默越发急促的心跳,感受到他逐渐沉重的步伐;昏睡时,她又仿佛回到那些弥漫着药香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停云在院里嬉笑,宋默安静地陪在她身边,时光宁静而漫长。
可是生老病死,万般皆是命。
她艰难地抬眼,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无力地轻拍他,“放我下来吧……”
回应她的是少年倔强的侧脸。
他这性子……如此执拗,合该是因此吃了不少亏。
温禾叹了口气,“这山里根本没有仙人,都是他们诓你的。”
“有的。”宋默凝神专注眼前的路,只要再坚持,走完这道通天梯,什么都好了,什么都好了……
太衡山的山巅云层缭绕,天光破云而下,洒落一片金光,恍若神迹。这里灵气氤氲,的确曾是高人修炼之地,传说中亦有人在此得道飞升。
但他们是注定见不到了。
此行只会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温禾早已察觉,他们一直在原地打转。那棵系着红绸的古树,她已经第三次看见了。只是宋默一心向前,从未留意周遭景致一再重复。
是山上那位仙人特此设下的幻境结界。
从他们踏入太衡山那刻起,仙人便已知晓,设下这重重幻境,不允他们近前。
这已是婉拒了。
一直这样下去,牛都要被累死了,何况是人。
“晦庵,你听我说,这样下去是到不了山顶的。”
宋默闻言,脚步顿了顿,却没停留。
“我说真的,我们一直在兜圈子……有人不想让我们靠近山顶。”温禾在他耳边轻声劝,“人各有命,就这样吧,好吗?”
宋默摇摇头,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却始终没有停顿,声音哑却清晰。
“请苍天宽宥,所有恶果,我来承担。”
温禾轻轻打了他一下嘴,她如今体弱更没多少力气,打人说话都软绵绵的,“慎言,还轮不到你替我背业果。”
宋默沉默不语。为她承担业果,他心甘情愿;为她而死,他亦无怨无悔。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温禾往上托了托,继续一步步向上攀登。
天色渐晚,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仿佛永无尽头的石阶上。当最后一丝余晖即将隐没时,宋默终于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就在他迈步而上的瞬间,一道无形的结界悄然消散。
一位白发老者凭空出现,目光如古井无波,静静注视着这对历经万阶而来的年轻人。
宋默猜想这便是那位太衡山的仙人了。
他轻轻放下温禾,毫不犹豫地屈膝下跪,“晚辈宋默,恳请先生救她。”
“她是你的什么人?”
少年眼睫轻颤,朱唇翕张,那四个字滚烫,在舌尖辗转缠绵,最终如拂尘轻轻扫过落下一地的灰烬。
“我心悦她。”
老者目光扫过一旁的少女,又落在宋默磨破的衣摆和渗血的膝盖上,良久,化作一声叹息,“我救不了她。”
“她在山腰处时,便已经去了。”——
作者有话说:[垂耳兔头]已经增补啦
第57章孽种
温禾死后,巧灵坚持要带着小姐的灵柩返回沧州安葬。她说,如今人既已去,总要让小姐魂归故土,落叶归根。
巧灵着眼眶,声音哽咽地问宋默是否要一同前往。少年只是怔怔地立在原地,像是没听见,过了许久才缓缓摇头,一遍又一遍地固执重复着:“她不会死的……”
回程的一个月,他没怎么和人说过话,声音沙哑干涩。不知是在回答巧灵,还是在自我说服欺骗。好似只要他不承认,温禾就没有死。